今天紀家的下人午飯吃包子,廚房就在余舒安身這片小平房前頭,在廚房干活的劉嬸給姐弟倆捎帶了一籃包子,還有兩碗青菜湯,一碟咸菜。
看管著不叫這寄人籬下的兩姐弟餓死,也是劉嬸分內的工作之一。
蘿卜餡的素包子,拳頭大小,里頭只有一丁點兒餡,余小修照舊吃的津津有味,好像凡是能入口的東西,這孩子都不會計較味道。
余舒這幾天躺在床上養身體,在嘗試過干烙餅,清湯面還有真的很稀的稀飯之后,基本上可以適應這里簡陋的伙食。
余舒很識時務,能不工作就吃白食,真沒什么好挑揀的,只是上一世對吃穿很講究的她,一邊也打起了如何改善生活的算盤,她是一個吃過苦的人,卻不是一個愛吃苦的人。
她不動神色地打量著對面正在埋頭吃飯的余小修,小孩子正長個頭的時候,整天連頓肉都吃不上,難怪瘦巴巴的,原本上一個五官挺秀氣的孩子,就因為營養不良而泛黃的面色,叫人只覺得他陰沉。
“少爺小姐吃完了嗎,把碗筷給我,我上外頭洗去。”
劉嬸系著圍裙走進來收拾碗筷,余舒剛想要幫忙,余小修已經利落地把碗碟擺在一起遞給了劉嬸,摘了桌子側角上塞的一塊抹布擦桌。
余舒見他干的起勁兒,不好插手,就起來給他挪了地方,站到一旁搭話:
“等下吃完飯,我打算到外頭去走走,好幾天沒出這院子了。”
劉嬸說到底只是個不識大字的仆婦,余舒在她這里能打探到的信息有限,迄今為止連自己具體是在哪個朝代都不曉得,問起劉嬸,她也只知道現在國號是叫“大安”,這里是義陽城,紀家是大戶,其余的一概不懂,余舒想要了解更多,就必須到外頭走走,能拉上余小修一起當然更好。
余小修抬頭瞅她,臉上掛著那種“我就知道你老實不了幾天”的表情,用力擦了幾下桌子后,悶聲道:
“你別又出去惹事。”
這一句話正中余舒下懷,她趁勢提出:“那你就同我一起吧,這樣也能看管著我不是?”
余小修猶豫了一會兒,才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
余舒目的達到,心里偷樂,就高興興地去枕頭下摸了梳子、發繩、還有一只裝有頭飾的銅皮盒子,到外頭找劉嬸給她梳頭。
她以前是一頭干練的短發,現在頂著一頭濃密的長發,根本就不會打理,好在有劉嬸這么個人在。
余舒在井邊找到劉嬸,手腳麻利的她已經把一摞碗筷都洗干凈,聽她說明來意,就將兩只粗糙的手掌在圍裙上蹭了蹭,接過梳子,將身下的小竹凳搬到太陽地讓余舒坐著,給她梳理頭發。
剛到春天,前后無樓閣的小院子剛好能被太陽曬到,在院子里坐一會兒,就覺得渾身暖融融的,余舒以前很討厭大晴天,出門必須要帶墨鏡,但自從出車禍之前放下心結以后,短短幾天就喜歡上這樣晴朗干凈的天氣。
“小姐頭發長得可真好,要不是去年你偷偷剪了去換錢花,這會兒也能長到大腿根兒了。”劉嬸干活的時候就喜歡嘮叨。
古人發膚受之父母,視之如命,很少有自愿剪頭發的人,無非是窮的無法,余舒正在暗想前身這小姑娘偷偷拿頭發換錢,補貼家用的感人一幕,劉嬸接下來就潑了她一盆冷水:
“那可是三角錢銀子啊,三百多個銅板,肉都能吃上大半個月,竟被你兩天就胡亂花光,買了一大堆頭花珠子,不頂吃不頂穿的,唉。”
余舒啞然,低頭看著膝上放著的銅皮盒子,里頭雜七雜八地丟著一大堆珠花和發簪,也只有樣子好看,稍微有些眼力界都能看出不是多高級的東西。
工作原因,余舒對貨幣價值很是敏感,大概知道這里的三百個銅子兒的價值,劉嬸在這里一個月的工錢是五十個銅板,半年下來一分不花才能存三百個,算是一筆小富了。
想到姐弟倆身處在這么糟糕的環境里,弟弟營養不良,面黃肌瘦,那丫頭拿頭發換了這么一筆錢,全買成這些假珠子爛銅,就忍不住想要罵人。
“梳好了,”劉嬸放下梳子,轉到余舒前面,在她那只銅皮盒子里淘了淘,挑了兩條水粉色的發帶出來,分別系在她左右兩只丫角上,打了花結,端正臉審視了她一遍,笑呵呵道:
“小姐要是坐著不說話,瞧著還真是水靈。”
換句話說,就是她渾身上下除了這張臉蛋,就沒一點可取之處。
余舒沖劉嬸道了謝,施施然抱著那只沉甸甸的銅皮盒子回了屋,余小修已經把屋里都打掃干凈,還換下了那條皺巴巴的褂子。
“你快點收拾,我到外頭等你。”余小修丟下這么一句話,就要往外走。
余舒趕緊把東西放回床上,又摸了褥子底下前天翠姨娘丟給她的幾個銅板塞到腰帶縫里,跟了上去。
余小修扭頭見她穿著一身舊襖布裙便出來了,倍感詫異,“你不換衣裳?”
“換什么衣裳?”余舒低頭看看身上穿的,舊是舊了些,可是她今早換上的干凈衣服,難道出門不能這樣穿?
“就是你那身帶花邊的衣裳啊,你不是不穿它就不出門的嗎?”
余小修納悶地看著余舒,總覺得她前幾天從祠堂里回來,舉止就開始有些怪怪的,他又具體說不上哪里不對。
余舒猜到他是指柜子里那條粉嫩粉嫩的絲綢裙子,頓時無語,前身這小姑娘到底還有多少毛病——惹事生非,沒腦子,不懂事,大手大腳,貪慕虛榮......就不能有一點好的么?
“袖子破了,”余舒隨口找個理由,見余小修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便推著他出去,回身將屋門帶上,因為屋里沒什么值錢的東西,連道鎖都沒有。
“劉嬸,我們兩個出去玩啦。”余舒沖著正在井邊收拾碗筷的劉嬸打招呼。
“去吧去吧,早些回來,別過了吃晚飯的時候。”
劉嬸喊了一聲,目送姐弟倆走遠,轉身抱著刷洗的木盆回屋,小聲嘀咕道:
“但愿小姐這一回是真知道好兒了,姨娘不得寵,就他們姐弟兩個,再不相依為命,這日子將來還怎么過。”
***
余舒并不打算在紀家大宅里溜達,她對這家人本能地有種“繞道而行”的自覺,摔壞了一塊玉佩就被折騰死了,誰曉得今天會不會倒霉,再摔壞一塊。
“咱們到街上走走吧。”余舒提議,她又不認路,只能想辦法讓余修帶著出去。
“嗯。”余小修沒反對,為了表現出同她不親近,領先她一個身子往前走,剛好如了余舒的意,就老實地落在他后頭。
他們的住處離后門很近,穿過兩排下人房,沿著一條羊腸小徑一直走,就是專供下人進出的后門。
余小修熟門熟路地將門栓拉開,示意余舒先出去。
一踏出門外,入目就是一條干凈的街道,路面修的平整,對面街上有幾戶人家,統是小門小院的,門頭上掛著燈籠,石墻灰瓦,路邊栽有幾棵樹,留有陰涼,行人很少,但穿著打扮都是長裙長褂,包頭髻發。
余舒的心情莫名就有點兒亢奮起來,她來到古代有幾天日子,也同幾個正牌的古人朝夕相處,但真正站在大街上,才有種身在古代社會的真實感。
“走吧。”余小修將門關好,帶頭往左邊走,余舒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的艷陽,辨出那頭是西,暗自認路。
余小修帶著余舒凍拐西拐,出了這條后街,又穿過幾條巷子,走了大概有一頓飯的路程,來到一條人聲喧鬧的大街上,視野立馬就豐富起來。
臨街開有店鋪,路邊有守著攤位吆喝的小販,側目一望,滿眼的招牌和旗條,人來人往,衣冠楚楚,足可見這是一條繁華地帶。
余舒遠遠看到東邊街頭立有一座高大的牌坊,像是她曾經旅游去過的小鎮,牌坊上面似是有字,她猜測是地名什么的,就指著那邊對余小修道:
“我們往那兒邊瞧瞧。”
余小修沒吭聲,余舒往前走了幾步,見他跟了上來,才放心大膽地往牌坊那邊走,想要看清楚上頭寫的什么。
然而走近了,仰頭看著那座青石牌坊,余舒才發現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她不識字。
嚴格說,是她不認識幾個繁體字,那牌匾上寫有三個大字,加上一小行落款,她就認識個“長”字。
這個發現讓后知后覺的余舒驚了一頭冷汗下來,她不識繁體字,更別說是寫字,還說明天要和余修到學堂去上課,這下可如何是好。
現在想起來,他們那單間的小屋里頭,連紙筆都沒見過,更別說是書本什么的,余修每天下學回來,就不曾做過功課,不是坐在門墩上看著天空發呆,就是拿著一根舊筷子在地上亂劃。
余舒前兩天身體狀況不好,就沒過多在意這點,聽劉嬸偶爾提起,城里的學堂是紀家和城中另外幾戶望族合力修建的,有那么一條鐵規定,好像凡是這幾家的孩子,不分男女嫡庶,都必須得去上學,余舒和余小修的戶頭好歹是掛在紀家門下,便沾了這個光。
余舒越想越覺得麻煩,便沒了逛街的心思,拉著余小修回了家里,進門便翻箱倒柜。
“你找什么?”
“...課本。”余舒不大確定他們這里是不是這樣叫的,但是上學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沒有課本,可是她今天早上收拾屋里,是沒發現過她有這樣的東西。
余小修譏笑一聲,走到自己床上坐下,“別找了,就那么兩本書,不是早就被你拿去賣了。”
余舒手一松,衣箱落下來差點砸到她的手。
什么?連課本都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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