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將瞿海交給從供人院買回來的兩個護衛周虎和宋大力看管,他們倒也盡責,把臟成乞丐的瞿海洗刷了一番,換上干凈衣服,還好事地將他身上的幾處傷口處理了。
于是等余舒再來時,薛海已經沒了幾天前那一副破破爛爛的叫花子模樣。
余舒背手站在門口,看著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裝死的瞿海,詢問周虎:“他這幾天老實嗎?”
周虎還沒來得及答話,宋大力便氣悶道:“老實什么,早上周大哥喂他飯吃,他竟不知何時偷偷磨斷了繩子,還拿腦袋撞人想趁機逃跑呢,這幾日就沒有安生過,得虧咱們兄弟兩個力氣大,才把他制住。”
見余舒皺眉,周虎連忙低頭道:“小姐,是小的大意了,今早差點讓此人逃脫,請小姐責罰。”
“這不怪你”余舒沖周虎笑笑,轉臉看著身形消瘦的瞿海,忽地冷下聲音:“看來他是力氣太多,今天起只晚上喂他一頓飯就夠了。”
不管瞿海現在看起來多可憐,但對于余舒,這可是一個曾經想要她命的人,根本不值她同情。
“你們到大門口守著去吧,我有話要問他。”余舒抬手示意周宋二人。
周虎早上將瞿海綁的結實,不擔心他掙脫傷人,便對余舒道:“那小姐自己留神些,若有什么不妥,大聲喊小的就是。”
說完就拽著宋大力退避到大門口。
余舒將屋門關上,撿了條板凳在離瞿海不到半丈遠的地方坐下,一抬腳,便踹到他小腿上,力道不重。
瞿海閉著眼睛,抿緊嘴巴,一動未動,好像余舒踢的是板凳腿,不是他的腿。
余舒撇嘴。抬腿又是一腳,只是這一回沒留力,狠狠踹在瞿海受傷的那條腿上,連帶著椅子都晃了晃。縱是個七尺高的漢子,也不禁當場悶痛出聲。
“嘶——”
瞿海猛地睜開眼,怒視余舒“你作甚!”
想他瞿海半輩子活在刀尖上,舔著血過日子,到頭來竟然會落在一個牙都沒長齊的丫頭手上,實在可恨!
余舒叉起手臂。翹腿坐著,迎著他憤怒的目光,不溫不火地開口:“我有些話要問你,只要你肯老實回答,我就如你所愿,放了你走,隨你愛上哪兒去哪兒。”
瞿海一個重犯,怎么從牢里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來。必是有人暗中相助,那么是誰放了他,放他出來作何?和她有沒有什么關聯?
瞿海冷笑:“老子年紀都足夠當你爹了。你想誆誰?我告訴你,你要么放了我,要么弄死我,不然等我脫身,你別想好過。”
這倒是石頭碰上鐵疙瘩了,硬碰硬,誰也不怕誰。
余舒不屑道:“就你現在這副殘廢德性,一個逃犯,我縱是放了你,你也掀不起什么風浪來。”
瞿海臉色鐵青。余舒正好戳到他痛處,從那九死一生后,他腦袋時常隱隱作痛,不得提用內力,僅余一分自保之力,若無醫治。這輩子眼看著是廢了。
想到這里,他臉色忽地黯淡起來,一絲悲慟浮上,被余舒敏銳地察覺。
慢慢搓著指尖,余舒思索了片刻,聲音軟和下來,雙目直視瞿海“你和我說實話,我即便不放你,也會幫你照顧家人。”
來時路上,余舒仔細想了想,這瞿海是個逃犯,好不容易從大獄里出來,不說有多遠跑多遠,還賴在京城里干什么,想來想去,必是有所留戀,而這世上讓人留戀的,無非是人和物兩樣。
所以余舒只是隨口一詐,并不知瞿海是否還有親人在世,誰想那瞿海聽了她的話,臉上竟然涌出一層臘皮似的灰白,瞬間赤紅了雙目,仰起頭,嘶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
余舒盯著他眼角滾落的淚水,心中動了動,直覺當中又藏有什么重大的隱情,正要乘機突破,誰知瞿海自己先開了。:“哈哈...我妻兒皆已被我害死,哪里還來的家人,如今就剩下我一個孤魂野鬼,你要照顧他們,難道要代替我去陰間陪他們嗎!”
余舒臉色有些凝重,不是因為瞿海的咒罵,而是因為他話里透露出的訊息——
妻兒已死,是被他所害?
這是什么荒唐話,看他樣子,明明是為親人的死傷心自責,痛不欲生,又豈會是殺妻刃子之人?
“你——”
“不用再廢話了”瞿海冷言冷語打斷余舒的話,粗著嗓子,警告她道:“我與你無冤無仇,大可以告訴你,我的事和你無關,你若識相,就不要過多沾惹,免得惹禍上身。”
余舒抿嘴,無從辨別瞿海的話是真是假,想要繼續審問,可是接下來不論她怎么試探,都不能再讓瞿海開口。
郁卒中,余舒不由地念起薛睿的好處來,若有他幫忙調查一番,何愁撬不開瞿海的嘴,也不至于這樣無從下手。
無奈,余舒看著天色漸暗,只好今天先到這里,回去想想,明天再來。
余舒回到城西,一路低頭思索,走到家門口,才注意到她家門前停靠的馬車,愣了下,眼中閃過驚喜。
這就拎著袍子角,快步走進院子,直奔打著燈籠亮著燭火的前廳。
“薛大哥!”
這一聲把正在品嘗賀郎中煮的藥茶的薛睿驚了一跳,轉頭就見余舒一陣風似的刮進來,一雙眼睛火亮亮地盯著他。
“總算見著你了,我找你好幾天,你最近忙什么呢?”
這可是讓薛睿有幾分受寵若驚了,他和余舒認識這么久,從來都是他盯著她的去向,她何曾這么主動關心過他的事情。
難不成是丫頭忽然開了竅?
這念頭剛一冒頭,就被薛睿自己省略過去了,悻悻地想到:這么急找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薛睿心里繞了倆彎,面上卻淡定,將茶盞換了只手托著。輕放在茶幾上,再對著幾天沒見的余舒勾出一抹分外可親的笑:“都是上頭派下來的差事,不值一提。倒是你,今天到府上找我了嗎?”
“是啊。”余舒沒被薛睿的笑臉迷住眼,轉頭見賀芳芝還在,有些話不方便說,就道:“干爹,我和薛大哥有事商量,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
賀芳芝因著余舒將來是個女先生。不比平常閨中女子,作為長輩,也就不拘泥她的行動,點點頭就讓他們去了。
二人于是出了門,余舒在前,薛睿落后兩步,出門向東十幾步,走在別人家院墻掛的燈籠影下。余舒略頓了頓腳,扭頭對薛睿道:“薛大哥還記得畢青裘彪那伙賊人嗎?”
薛睿道:“記得,怎么了。那伙人不是都被處斬了嗎?你又提起這是作何?難不成還有漏網之魚?”
說到這里,他表情不由變得嚴肅。
昔日余舒姐弟兩個上京,和商隊結伴,卻誤上賊船,領頭的商人和護送的鏢手頭子兩個人是明道暗娼,為了船上財物,和一伙水匪里應外合,害了一船商客的性命,只有余舒幾人命大,僥幸逃脫。
后來余舒在薛睿的幫襯下。將那一伙惡賊一網打盡,砍頭的砍頭,關押的關押。
余舒看他一眼,搖頭道:“不是他們,是另外一個,就是我們抓人的那天。他們不是另外買了一個殺手追到家里來暗害我嗎,人是折在景塵和你的手上了,被判了十年,你消息靈通,最近可有風聲聽到,那人怎么樣了?”
薛睿神色微變,停下腳步,皺眉道:“是了,我前陣子忙昏了頭,竟忘記和你說這件事。”
余舒趕忙追問:“何事?”
薛睿道:“那個姓瞿的...在牢里撞墻自盡,死了。”
余舒傻愣住“死、死了?”
牢里的瞿海死了,那被她關在小院里的又是哪個,難不成是鬼?
“嗯,死了。”
“......”不對,瞿海明明活著,她總不至于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薛睿看到余舒臉色陰晴不定,便停下向前的腳步,一轉身,低頭問她:“何事讓你這樣驚慌?”
余舒舔了舔嘴唇,皺著一雙柳葉彎刀眉,沖他搖了搖“那瞿海沒有死,我昨天在街上見到他成了乞丐,就把他抓了。”
這下換薛睿變了臉色“沒死?怎么可能。我早早就讓人盯著,未免獄中有人作梗,一聽聞瞿海死訊,我便派人去牢中查問,確認瞿海是撞墻斷了氣,被拋尸到城郊亂墳崗上,他怎么可能又活了,除非——”
薛睿自言自語到一半,突然停住,回頭看余舒,也是一臉驚疑未定,兩人幾乎同口脫聲:“假死?!”
片刻沉默,余舒猜測道:“這瞿海倒是夠狠,為了從獄中逃脫,竟然想出撞墻假死的法子,我以前聽景塵說過,江湖上有一種名叫龜息功的武學,可以閉塞心脈,想必他是有類似的本領,才能夠掩人耳目,瞞過獄卒視線。”
薛睿不置可否,想了一下,接著便回過神,皺眉問她:“你剛才說你把人抓了?怎么這么大膽,明知道他是亡命之徒,你還——”
余舒一看他要念叨自己,只怕挨訓,連忙舉手辯解:“我可沒有一個人,我到供人院買了兩個護衛帶著一塊兒去的,現在瞿海被關在我過去住的那間小院里有人看著,原本我就打算先找你商量商量,就是一直找不到你人。”
說到這里,她還撅撅嘴巴,表示委屈,薛睿倒不好再說她什么了,無可奈何瞪她一眼,道:“你今天先安心睡一覺,明天一早帶我過去,此事大有蹊蹺,那姓瞿的又不是死犯,卻拼了死要往外逃,當中必有隱情,說不定還與你有關,我們要弄個明白,以防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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