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玨乃是十二府朱家的二公子,他父親是現任司天監大提點,母親出嫁前是靖國公府的嫡小姐,排行最幼,論輩分,他要問現在的靖國公喊一聲大伯父。
而他的外祖母,也就是靖國公的生母,姚老太君,現年高齡七十八歲。
朱青玨要請余舒幫的忙,不是他們朱家的,而是這姚家。
事兒就出在這位姚老太君身上。
幾年前老靖國公去世,朱青玨的大伯身為長子承爵,他的夫人是十二府世家的孔氏,這位靖國公夫人,余舒在芙蓉君子宴上是見過的,就是差點把她從宴會上攆出去的那一位。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姚老太君雖然年邁,但身子骨一向健朗,能吃能睡,就有一天晚上,做夢夢見了一位白胡子神仙,神仙說,她的重孫子,乃是天傷星轉世,最忌陰邪,十二歲之前,不得遇見死人,不然就要夭壽。
這就不得不提一下整件事的男主角——靖國公有三個兒子,長子次子都是嫡出,但大房連生了五個女兒,二房生了三個女兒,八位小姐下來,愣是沒能有一個男丁。就在府中上下一籌莫展,姚老太太擔心這把年紀見不著重孫之際,二房夫人又懷了一胎,十月生下的,就是要說的這一位心肝兒姚小少爺了。
這姚小少爺生下來倒也健康,漸漸長到五歲,粉嫩可愛的,一大家子都當成是月亮捧著,尤其姚老太太愛的不行。
姚老太太做了那樣一個噩夢,還能睡上安穩覺嗎,就整天提心吊膽的,更是讓人看牢了姚小少爺,不許他沾上一星半點的不干凈。
誰知道,還是出了事。
兩個月前。靖國公六十大壽,府上大宴,人來人往,熱鬧極了,就是這一天晚上,酒盡宴散,后半夜里,姚小少爺無端就癔癥了,哭哭鬧鬧,發起熱來。
這么一病。就是大半個月,等到這小孩兒好起來,人就大不如從前精神了。病怏怏的,一天比一天瘦弱,請了許多大夫,都不見好。
這就讓姚老太君惦記起那個夢了,于是先請了幾位大易師上門來看。要么是說姚小少爺有禍纏身,要么是說屋子里的風水不吉利,但折騰來折騰去,還是不見好。
姚老太君無奈,就和靖國公夫人商量了一下,去請了城外升云觀的觀主。鼎鼎大名的澄云道長來看。
這澄云道長見了姚小公子,就直搖頭,告訴姚老夫人說:你家小公子。乃是天罡星將托生,要到十二歲才能定神,這之前恐怕是見了什么陰邪之物,沖撞了元神,這一下。大限不過今年中元了。
這說法,竟和老太太的夢境一般無二。姚老太君一面深信不疑,一面就恐慌起來。
千求萬請的,澄云道長才肯給指了一條補救之路——割六親之血,奪天壽,煉一味定元丹,每日給姚小少爺服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或許有救。
姚家小少爺夭損的事,肯定是瞞著外面,割血煉丹的事,更是人人禁言。
朱青玨開始并不知道這么多內情,只是姚小少爺剛剛生病那幾天,請他去開過方子,后來還是二房夫人,他那個同他母親差不多年紀的表嫂,來找他母親哭泣,他才知道了詳細。
“那些道士丹鼎爐藥,半摻金石,怎么是能胡亂吃的,尤其是小孩子,吃不好更是要命網游之八連殺。”朱青玨說到此處,臉上厲色一顯。
余舒就記起來眼前這人的事跡——南苗藥王的弟子,街頭行醫,美其名曰“小藥王”,年紀輕輕,便被皇上親自提拔到太醫院供職。
言歸正傳,朱青玨受了母親囑托,去了一趟靖國公府,問明情況,先是去給姚小少爺診脈,才發現這小外甥竟比他上一回來開方子時候還要虛弱,只是臉上氣色好看一些。
他再要到那“定元丹”查看,這一看,就看出問題來了。
六親割血是虛的,這丹里頭混的血三陽才是真的,因為煉制手法高明,一般的大夫,根本就瞧不出厲害。
“血三陽?”余舒打岔。
朱青玨臉色很差:“就是公雞血、公狗血與公鹿血,三者入藥,成大補方,短日里服用,可解虛癥,實則是在掏人底子,拆了東墻補西墻,大人姑且受不住,我那外甥吃了半個月,再不停藥,早有一日要猝死。”
“嘶——那老道不是在害人嗎?”余舒驚訝,“他就這么膽大包天,不怕鬧出人命?”
“他怕什么,”朱青玨冷笑:“升云觀是先皇親旨修造的,澄云真人是龍虎山正一教派出來的道士,輩分不低,自云是仙家子弟,就連我父親都要給一些薄面,真要是我那外甥兒死了,他大可以推脫到那虛無縹緲的天命上,說是命該如此,如何埋怨到他頭上。”
余舒正在吃驚升云觀道士的地位,倒沒注意他話里的不以為然。
“一粒定元丹,就要百兩金,我外甥兒多吃上一日,澄云就多得一筆,等到人不行了,他也該饜足了。”
“......”余舒瞪著眼,默默算了個數,不得不承認,比起這黑心肝的老道士,她真差得遠呢!
“你沒有如實告訴國公大人嗎,好歹先把藥停了。”
朱青玨搖搖頭,“我該說的都說了,也勸了大伯和老太太,不要再給照哥兒吃丹,但是老太太不聽,還把我攆出去了,我母親登門勸說,也被老太太教訓了一通,現在他們是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只一心相信那澄云道人,要給照哥兒吃夠四十九天丹藥。”
余舒把整件事聽明白了,便狐疑起來,斜眼瞅著朱青玨,道:
“你找我幫忙,該不是想讓我和那升云觀的觀主打擂臺吧?”
澄云道士說姚小少爺吃丹藥能活,可實際上服丹就是死路一條,人人都知道她通曉斷死奇術。朱青玨八成是要她扛著大旗,去扯破澄云道士的謊話呢。
果然,就聽朱青玨說道:
“我帶你去國公府見我外婆,你到她面前,再給我外甥兒算上一卦,用你那斷死奇術。”
“朱公子,不是我不想幫你...可是我的斷死奇術,三十日方能施展一回,前幾天才在芙蓉宴上用過,不能再用了。”
這話是她拿來堵人嘴的。自己當然不會忘記,敢在朱青玨這兒開了一回先例,以后麻煩事更多。
誰知朱青玨竟不在意。道:“無事,你到了那里,就裝模作樣卜算一番,就說我外甥兒命還長,無需要服用丹藥。之后的事,我會處理好。只要老太太不讓照哥兒再吃丹藥,我就有辦法將他的身子補救回來。”
余舒猶豫了一下,道:“這事兒,你怎么不去請大提點出面呢,由他來說。應該比我的話管用吧。”
朱青玨神情微變,聲音淡淡:“父親大人,向來是不理會這些閑事的龍霸九霄。”
余舒看他臉色不對。識趣地沒有多問。
“不管怎么說,你都是讓我去騙人,”她皺起眉,實話實說:“況且成與不成,都要得罪那澄云道人。”
道士這種職業。很邪門的,何況那升云觀的觀主。還是個臉極大的人物,她幫著朱青玨打了人家的臉,人家不記恨她才怪。
倒不是她怕了事,只是她與朱青玨不過點頭之交,為了他得罪人,不大值。
“事成之后,我會好好答謝你,你想要什么報酬,只管提,但凡我給不出你,也不敢找你幫忙。”朱青玨一早就想到她會猶豫,很是干脆地承諾道。
說一個謊話,就能換來一筆橫財,怎么看,都是余舒賺了。
余舒搖頭:“不是報酬多少的問題。”
是人的問題。
就拿辛雅和她那一筆交易來說,如果不是有辛六這個中間人在,就是辛雅開出的條件再誘人,她都不會就范。
朱青玨尚有幾分眼力,看得出余舒不是想要坐地起價,而是真的不愿幫他這個忙。
沉默片刻,他低聲說起:
“幾年前,我還是個飛揚跋扈的官家子弟,遵從長輩教導,只道將來子繼父業,做個風風光光的大易師,我滿以為學好了易術,就能知人不知,安享太平,豈料有一日,小我六歲的妹妹染了病,竟無藥可醫,最后夭折了,那時父親大人對我說,人各有命。”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早就卜出妹妹活不過九歲,當時我便灰了心,既然學易無用,該死的人注定要死,那我學它作甚?便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后來流浪到了南苗,遇見恩師,見識了他起死人肉白骨的本事,我才又有了決心,自拜師那一日起,便發下誓言,但凡我所遇,能救之人,該救之人,我絕不會讓命數奪了他們性命。”
這一席話,讓余舒微微失神,朱青玨的某一些話,莫名地觸動了她。
“余算子如果愿意幫我的忙,便是我朱某人欠下你一個人情,我真心謝你,若是真不愿意,我也不強求,再另想辦法就是。”
朱青玨看著余舒走神的樣子,暗暗自哂,今日是怎么了,對一個外人說起這些話來。
“誰說我不愿幫你,”余舒抬頭沖他一笑,臉上恢復了精明:
“只不過,咱們得換個法子,變通變通,我給你支一招,保管那老太君信了我,不再給你外甥吃丹。”
朱青玨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這是答應了,面上郁色一掃,顧不上去想她怎么又改了主意,抬手示意余舒:
“余算子請講。”
“我們得這樣......”
朱青玨高高興興地走了,余舒獨自坐了一會兒,想了些心事,便也出了門。
帶上一壇子忘機樓特色的酒水,去了城南找辛瀝山。
大中午的,扇子鋪里沒什么人,余舒一進去,就看見辛瀝山四平八穩地躺在一張搖椅上,一搖一搖,臉上蓋了一柄蒲扇,正在打瞌睡。
聽到門聲動靜,他就懶洋洋地出了聲:
“要什么自己墻上挑,看好了過來付錢,弄壞了賠兩倍,偷東西送官非常玩美。”
余舒“呵呵”兩聲,走過去將酒放在柜面上。
辛瀝山一聽見笑聲,就發現不對,坐起來一看來人,眼睛“嗖”地就亮了。
“喲,來了啊。”
余舒睨他一眼,從來沒見他待客這么熱情過,不用想,肯定是聽說了“斷死奇術”的事。
辛瀝山搖著扇子,笑瞇瞇地坐起來:“正想說你再不來,我就把扇子給你送過去吶。”
余舒聞言一喜:“這么快就做好啦?”
“可不是,等著啊,我進去給你拿,”辛瀝山一邊點頭,一邊起身,心說:老子連夜趕了三天工,能不快嗎?
辛瀝山一頭鉆進了后院,不一會兒,便抱了一只細長的木匣出來。
余舒知道那柄造價不菲的扇子就在里頭,不免盯著看。
“喏,你驗驗貨。”辛瀝山將匣子擺在柜臺上,放在兩人之間,揭了蓋子,推到她面前。
余舒睜大眼睛去看,但見那墊了皮子的木匣里,橫躺著一柄烏金色的折扇,她小心翼翼拿起來,慢慢打開來看——
黛青有如遠山的絹面,流動著絲質的光澤,包裹著十六檔骨質堅硬的百年桃木根,將那拋了光的烏金色半遮半掩,藏不住的是文儒風骨,蓋不住的是陽剛氣質。
余舒看一眼,便喜歡上這柄精心打造的扇子,只覺得這扇子同人一樣,是個活物,配極了薛睿。
“怎么樣,滿意嗎?”辛瀝山明知故問。
“滿意,”余舒這回沒有口是心非,臉上的笑容就說明了一切,她不是一般的滿意,是很滿意。
“你的百年桃木根為扇骨,加上我的寒蠶玄蛹絹做扇面,再經過我打磨制作,這柄扇子,足以克陰辟邪,掛在上房,院子小些的,差不多都能鎮宅了。要給誰隨身帶上,哪里去不得,就是大半夜去那荒墳地里睡上一覺,也絕不打一個哆嗦,第二天起來,不沾一點霉氣。”
辛瀝山如此夸口。
余舒眉開眼笑,愛不釋手地摸著手里扇子,闔上又打開。
辛瀝山等了一會兒,見她只顧稀罕扇子,沒了下文,便伸手敲敲柜臺,引起她注意:
“那個什么,扇子做好了,你是不是還欠我幾條水晶串子。”
余舒頭也不抬,道:“知道的,我出來沒帶,一會兒就回去取了給你送來。”
得了這樣的好寶貝,她也不肉疼那幾塊水晶了。
“咳,那什么,”辛瀝山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養那么幾條水晶石頭不容易,剩下的,我就不要了,但我也不能給你白做工是吧,你看,要不給我折換成別的?”
余舒手上一停,掀起眼皮,看到辛瀝山露出奸商痕跡,瞬間提了小心,笑容還是掛在臉上:
“五叔想要換成什么?”
“你那斷死奇術,就幫我卜兩個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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