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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夜幕拉下,窗角燭火點亮,早到了飯時,崔家大賭坊三樓上,三十二個位置滿座,無一人提前離場。
賭桌前,姜嬅和一個小老頭分立在兩端,你一注,我一注,眼看著臺面上的暗甕,已經加到了三百兩銀子挪動一下,而長桌上的十二只銀盤,也不知何時裝滿了金銀錢票,看得一眾賭客血脈賁張。
余舒大概一算,這一局的賭金到現在,少說已有四萬兩。
司馬季的十二花珍誘惑不小,這一群賭客為了爭勝,開局之后紛紛解囊,少則上百,多則上千兩地往里面砸。
眼下,卻只有姜嬅和那個老千,爭相不下。
“這一只,挪。”
“那只,挪。”
“挪!”
姜嬅是聰明,但那老千也相當難纏,逼著她下了將近萬兩的賭注,自己也貼進去了萬兩。
看著一張張銀票雪花一樣拍在賭桌上,姜嬅仍沒有罷手的跡象,余舒盡管知道她早有成算,還是替她捏一把冷汗。
余舒那頭擔心,姜嬅卻興奮的臉頰泛紅了——
在她看來,賭的越大,她的贏面也就越大!
崔芯冷眼瞧著上鉤的姜嬅,藏在袖中的手指不停地變化著動作,隔著一層深色的衣料,只有老千看得出她在比劃什么。
按照她的指示,一次一次下注,挪動長桌上的九只暗甕。有時一只,有時是兩只。
漸漸的,姜嬅總算察覺到不對勁了,她手頭上的錢兩所剩不多。頂多再下兩注,但是她想要的那三只暗甕,總也湊不到一起。
就好像,這個與她作對的老千知道她想要什么。故意吊著她胃口,不讓她如愿一樣。
怎么可能!
姜嬅甩掉這種奇怪的念頭,眼看著那老千又下了兩注,臺面上的三只暗甕,又只剩下一只她看好的。
她咬咬牙,不信邪地壓下最后兩注:
“挪了!”
然后,那個老千也跟著下了注。
姜嬅臉色一僵,眼睜睜瞧著臺面上的三只暗甕,全被換成了她不想要的。而此時。她手頭上。卻好死不活地沒錢了。
最糟糕的情況,莫過于此,哪怕最后她僅猜中了一只。先前下的注,莊家最后也要返還給她。
但是現在一只沒中。她就要落得一個血本無歸的下場。如此千術,她還真是小瞧了這里的莊家。
一口氣堵在胸口,姜嬅臉色突然陰沉下來,以為這樣逼她,她就會善罷甘休嗎?
做夢!
“后生還要下注嗎?”老千笑呵呵地問道。
余舒看到姜嬅臉色不好,心里打了個突:不會吧,沒錢了?
不對啊,這概率不對呀。
憑著姜嬅的運氣,那九只甕換來換去,早該湊齊了的,怎么一萬好幾千的銀子都使光了,還沒給她碰上。
余舒皺皺眉頭,覺得這當中一定有什么貓膩,是她沒想到的。
會是什么呢?
“我沒有現銀了,你們這里能不能押東西。”姜嬅冷聲問道。
崔芯低頭一抿嘴角,抬起頭來,卻露出得宜的笑:
“規矩是有的,要看華先生抵押什么了?若不是價值千兩以上的物件,咱們賭坊是不收的。”
“哼。”姜嬅一抖手,從懷中抽出了一張紙頁,遞到了崔芯面前。
“這是什么,你應該認得吧。”
崔芯乍一看,竟是一紙房契,再到手中細看,頓時吃了一驚,但見這上面起頭一行白紙黑字記著:
華庭街朝陽居四十五畝地方。
華庭街是什么地方,那是臨近皇城的一條大街,街上只有七八戶人家,莫不是王公宰相的宅邸。
這么說吧,當今左相,尹天厚的相國府,就建在這華庭街上。
崔芯出身世家,當然辨認得出這契紙只真不假。
可是四十五畝地方,差不多是一座王府的大小了,這女人到底什么尊貴的身份,竟能拿得出這張地契?!
“你算算,這張紙,能押多少?”姜嬅隨手就將她進京之前,姜懷贏交給她的王府大宅地契當做了賭注。
不只是她嗜賭不服輸,更是給這坐莊的崔家小姐一個警告——識相的,就不要惹毛了她!
崔芯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會不明白姜嬅什么意思嗎?
她捧著這樣一張不可估價的地契,暗嘆一聲,很快有了計較,收起了驚容,對姜嬅道:
“按照賭坊折價的規矩,這一張,可抵二十萬兩。”
話聲畢,滿場俱驚。
一張紙能抵二十萬兩,這還是折了價的,開玩笑吧!
只有余舒知曉姜嬅身份,雖看不清她給了崔芯什么,但猜測是房契地契之類。
“嘖嘖,二十萬兩,一場賭。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余舒自言自語,就想起當初她在義陽,為了賺幾個銅板累死累活的日子,再看姜嬅這樣不把錢財放在眼中,心里多少有那么點不平衡。
這下崔芯要如何應對呢?
余舒幸災樂禍地想到:要讓姜嬅輸,就是得罪了她,要讓姜嬅贏,萬一她賭中三只暗甕,還不賠死了。
“二十萬就二十萬,給我繼續下注,”姜嬅揮手一指桌上暗甕,大有不把這二十萬兩押完不罷休的勢頭。
崔芯迅速地和那老千交換了一個眼色,后者會意,就從身上掏出最后一張銀票,壓在桌面上,對姜嬅苦笑道:
“老朽只掉這一千兩銀子,全押上了。”
說罷,就讓童子換了臺面上的暗甕。轉身走了下去,算是買定離手了。
于是本該一場豪賭,最后就這么草草收場了。
一角,余舒暗道可惜。如果崔芯骨氣硬些,沒被姜嬅嚇到,再挺一陣子,那她也能借機撈一大筆了。二十萬兩賭下去,她就算只是蒙中了一個,也有兩千銀子可拿。
罷了,貪心不足,贏個幾百兩也是不錯的。
姜嬅挑眉一笑,面上陰沉一掃而空,重新下注,親眼看著臺面上的三只,全換成是她想要的。這才心滿意足地背著手。回了座位。
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扭頭對余舒道:
“我可有說錯?”
“你說哪一句,要把東家贏哭嗎?”余舒反問她,晃晃頭。指了指賭桌后頭一臉平靜正在搖鈴的崔芯,讓姜嬅自己瞧。
“哼。等下開了甕,你就知道她哭不哭了。”姜嬅雖是這么說的,卻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會三個全中,只能確信不輸罷了。
買定離手后,面對十只銀盤中巨額的賭金,賭客們紛紛忙碌起來,卜算那三只暗甕里的真相,一個個卯足了精神,只盼著能賺它一筆大的。
一盞茶后,莊家籌算出了這一局的賭金,一共是六萬三千五百余兩。
這個數目由崔芯公布出來,余舒分明聽到有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莊家第三次搖鈴,眾人都將桌上明甕裝好,規規矩矩坐在位置上,等待著結果。
“這一局彩頭余滿,中一只暗甕,是贏六百三十五兩,中兩只暗甕,是贏六千三百五十兩,三只全中,則贏莊,除卻全場賭金,還有司馬季的名作十二花珍相賠——”
崔芯一口氣說完,便拿錘子對準了暗甕,此時心中,不是沒有不甘,但事已至此,她除了保證姜嬅不要猜中三只暗甕,也無計可施了。
“第一只,開!”
陶片碎裂,露出一塊紗包的玉形,拳頭大小,童子揭開了紗包,露出它的真容。
眾人瞪大了眼睛去瞧,有人喊道:
“是丁香花!”
紫玉雕成的丁香花,在燭光照拂下楚楚動人極了。
姜嬅勾起嘴角。
余舒也笑了,六百兩銀子到手了。
崔芯很清楚姜嬅和余舒心中所選是什么,憋了一口氣,敲向第二只——
“啪!”
一陣寂靜,又有人喊道:
“是蘭花!”
姜嬅皺起眉頭,眉間露出失望之色,她明甕里寫的三個,分別是丁香、桂花與茉莉,這下跑了一個,不能贏莊了。
崔芯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氣,整個人放松下來,心道:
那余蓮房選的是牡丹、丁香與蓮花,她那同伴選的是丁香、桂花與茉莉。這第二只暗甕,出了一朵蘭花,她們兩個都沒賭中,就算第三只讓她們誰賭中了,也不過賠上兩成賭金,不算虧本了。
要知道,她的靈言術自從學成,還從未有過失誤,那一日在芙蓉君子宴上所表現的,不過是她刻意藏拙罷了。
這么一想開,她便毫無顧忌地敲開了第三只暗甕,低頭一瞧,頓時又有了笑臉——
是芍藥花。
這一時她便覺得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相比較崔芯的好氣色,姜嬅臉上就掛不住了。
“晦氣,”她轉過頭,看著坐在身旁的余舒,突然不順眼起來,“你笑什么笑?都是你這生手這一局跟著下注,才壞了我運氣的,早知道就不和你來了。”
聽她這樣遷怒,余舒竟沒反駁。
“一只丁香、一只蘭花,一只芍藥,請卜中的客人起身示意,待我上前檢查明甕。”崔芯道。
姜嬅站起了身,余舒站起了身,另外還有兩個客人。
崔芯有意的,先去檢查了那兩個客人,一人奉上六百兩銀票以及若干銀錠,再來到她們兩人面前。
“華先生賭中了幾只?”
姜嬅沒好氣道:“我說賭中了三只,你信么?”
崔芯好脾氣地笑笑,伸手去看她的明甕,一一打開,分毫不錯。
“恭喜您了,賭中一只,這里是六百三十五兩,還有您下注的賭金,請收好了。”
崔芯將那張燙手山芋一樣的地契還給了姜嬅,心中一顆大石落下,轉過頭來,對上余舒,那笑容,就多了點旁的意思:
“余先生今天帶的這位朋友,運氣真是極好的。”
余舒抿唇一笑:“你是想說我運氣不好嗎?”
“怎會,”崔芯搖搖頭,拿起她桌上擺的明甕,一邊打開檢查,一邊問道:“中了幾個?”
“我說賭中了三只,你信么?”
同樣的話,方才姜嬅說話,崔芯并不當真,一笑而過,接著打開她第二只暗甕,看到字條上寫的花名,一愣。
芍藥?怎么會是芍藥?她不是該選牡丹和蓮花嗎?
崔芯生怕被余舒瞧出她異樣,驚疑不定地打開了她第三只暗甕,但見那上面寫的兩個小字,真個人都傻眼了。
姜嬅見狀,眉心一跳,揚手就從崔芯手上奪了那三張字條,看過之后,瞠目結舌。
“你、你、你——”
她瞪著余舒,一時之間,想不起半句話說。
“哈哈哈。”
余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總算忍不住,揚起了脖子,大笑出聲,又覺得興奮,又覺荒唐,眼淚都快要擠出來了。
誰會想到,小小一錠銀,換來六萬兩,她這個出來打醬油的竟成了今天這場局里最大的贏家。
可笑、可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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