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顧念眼珠子轉了幾轉,就著對方被擒住的這個姿勢,看了看少女的一雙手,手上有操勞家務的繭子,而如果忽略臉上傷口的話,這少女長得還挺標致的,不然也不會賣到窯子里。再下等的窯子,對姑娘相公的相貌還是有一定要求的。
“任媽媽,我衣服沒人洗,飯沒人煮,水沒人燒,屋子沒人打掃……”顧念話說半截閉了嘴,她相信老鴇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不其然,剛剛還怒氣沖沖的老鴇馬上滿臉堆笑地撲了過來,“哎呀,我說小顧大夫呀,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可是她臉廢了哎。”
“我吃點虧,九百文。”
顧念輕輕踢了踢那個傻眼的少女,“喂,你叫什么名字?”
她早就有些懷疑這少女哪里不太對,這么會子時候了,她就沒聽到她說句什么話。
少女張了張嘴,卻只發出“啊”、“啊”的聲音,沒有一個完整的詞語。
“她是天生的啞巴,但耳朵是好的,不然就憑她那張臉,也不會只賣一吊錢不是。”
“八百文。”顧念還價,“我還要費藥錢給她治傷呢。她是在媽媽這傷的,總不能讓我擔這個損失吧?”
“哎呦,小顧大夫,可憐可憐我吧,你這還得太狠了。”
“任媽媽,我想你這里的姑娘們少不了有受傷的時候,我會精心對待她們的。”
顧念這話撓到了老鴇的癢處,她猶豫了一會兒,終于放棄了自己的堅持,跺了跺腳,“好吧,看在小顧大夫的面上,八百文就八百文,我這就讓人拿賣身契去。”
“多謝任媽媽,再派個人跟我回去拿錢吧。”
老鴇轉身出去吩咐手下,柴房里的其他人也跟著一道離開了,只留下顧念和那個少女。
少女一副驚魂未定不敢相信的表情,瞪著顧念,但好在她總算不會亂動亂叫,安分地坐在那里任由顧念扳著她的臉,借著照進室內的晨光,更加仔細地檢查她的傷勢。
破瓷片劃的傷口一點也不平整,這會影響到最后的愈合,只能寄希望于疤痕不要太難看了。
血已經半凝了,但這么敞著傷口招搖過市地帶人回去,會嚇到路人的。顧念想了想,掏出自己的帕子遞給了對方。
“把臉遮一遮,別驚擾到旁人。”
那少女的手又是灰又是血,在同樣臟得要死的衣服上擦了擦,再雙手接過,仔細地捏著帕子的四角,調整好,輕輕地壓在下眼瞼下方,小心翼翼地不讓手帕與傷口直接接觸。
“有行李要拿嗎?”
少女搖搖頭。
外面,老鴇也拿到了賣身契,進來交予顧念。
“啞姑?”顧念看到契約書上的名字,念了出來,那少女點點頭,嘴里啊啊幾下。
“行了,謝謝任媽媽了,我們這就回去了。”
“我也要謝謝小顧大夫救了我的命哦。”把個不能掙錢的廢物折價賣了,老鴇心里還是挺舒坦的。
顧念把賣身契揣進懷里,背起藥箱,示意啞姑起身跟上,與老鴇一道走出柴房,再次道別,同時有個男人陪同回家拿錢。
啞姑低著頭跟在顧念身后一步遠的位置,再后面跟著那個護院,街上有人看到這奇怪的一隊人,也只是瞄上幾眼,就不再關注。
順順利利地回到家里,那二人站在院里等著,顧念先去拿了錢打發了護院,再閂上院門,回來收拾啞姑。
在那給使女預備的臥室里有全套的干凈的洗漱用品,顧念把人帶去房間,讓她拿上巾子盆子胰球等物到井邊洗手,她在廚房生火燒開水。
啞姑臟得簡直沒法說,連頭發都變了色,顧念將巾子蘸濕,卷在手上一點點給啞姑擦臉,花了不少時間才洗干凈她的臉和傷口,把人帶回診室接受治療。
沒有醫用膠布,用繃帶的話,得把她半張臉包起來,可這又會妨礙她洗頭洗澡。
顧念想了想,最后還是包上敷料,用繃帶把臉包了一半,只露出鼻子以上和鼻子以下的部位,中間都包起來了。
“你對自己真狠,真下得去手。不過要不是你性子烈,我也不會買了你來。我姓顧,叫顧念,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使女了,照顧我的日常生活。聽懂了嗎?”
治療前啞姑給灌了幾口烈酒,好在治療時間也蠻長,所以這會兒酒醒了一些,聽完顧念的話,掙扎著爬下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顧念沒有急火火地跳到一旁,她站在原地鎮定地受了對方的大禮,她就是懷疑啞姑可能是啞巴才起了買下來的心思,啞巴不會把她的秘密輕易地告訴別人。
“好了,起來吧,我們今天有得忙了,要給你買衣服被褥,還要給你洗澡。不過首先得給你弄幾身干凈衣裳。”
顧念把器具放進盆里,讓啞姑在診室里等她,她去外面洗了手,回臥室拿了點零錢,在院里喚啞姑出來,帶她出去找鄰居大媽們,看誰手上有合適的干凈舊衣買兩身。
聽了顧念介紹的啞姑的來歷后,大媽大嬸們的同情心頓時泛濫起來,而且也都想做這筆生意,立馬都扔下手里的東西,跑回家去拿衣服。
一番挑揀之后,生意達成。
有了干凈衣服就該去洗澡了,于是大媽們繼續建議,讓顧念帶啞姑去東邊的豆腐巷,那里有一家女子澡堂。
“哎,爺們的澡堂子可以光明正大地開在街上,女子的就只能開在小巷的民居里,記號是一樣的,看到門上掛個大水壺的就是了。去那里找麻婆,多付她點錢,保證她把你的使女收拾得干干凈凈。”
“多謝指點。”
顧念帶著啞姑先轉回家去,她今天還要給病人換藥。她拿上紅藥箱,啞姑帶上盆子巾子澡豆木屐等物,二人再次出門。
顧念知道豆腐巷在哪,好歹她來到這里有這么久了,周邊的街道巷陌最少都走過一遍了,豆腐巷是巷子口有家豆腐作坊,故此得名,正好是個顯眼的地標,沿玉府街往東經過兩個巷子就看到了。
走進巷子,看到的跟煙花后巷的日常景象一樣,婦人們在墻根下做家事,孩子們跑來跑去的玩耍,那家掛著水壺的女子澡堂院門關著,門可羅雀,冷清得就像隨時要倒閉一樣。
“喲,這里可不讓男人進去。”旁邊做針黹的幾名婦人抬起頭來,口氣不太好地制止顧念再往前一步。
“幾位大嬸,請問麻婆在嗎?”顧念馬上把身后的啞姑拖出來。
看到這個臟兮兮臉上還包著繃帶的姑娘,婦人們的眼神都柔和了下來,但還是揮手讓顧念后退幾步,別站在門口,然后她們才替她喊出麻婆。
麻婆也是中年以上的女人,頭發花白,典型的勞動婦女形象,雙手粗大結實,她走出來先上下打量了啞姑幾眼,才對顧念說話,“她太臟了,要多費些熱水。”
“沒問題,只要你把她從頭到腳收拾干凈,還有別碰到她的傷口,剛縫上的,千萬小心。”
“這你放心,我服侍的都是這街面上有頭臉的大爺家的夫人小姐,看在你是大夫的份上我才接下你的使女。”
“我也是聽說了麻婆的手藝才特意過來的,就有勞麻婆了,一切憑你的眼光,把她收拾得有個體面的使女樣兒就行。”
“那就是全套了,一共二十文。想必大夫也知道爺們泡湯的價錢,我們這都是實價。”
顧念如數付了錢,麻婆帶著啞姑進了院子,顧念轉身趕去煙花北巷給她的病人換藥。
從北巷回來,家門口站著來換藥的那幾個大男人,繼續在診室里陀螺一樣的轉圈,把這些病人都送走了,她才終于有空去洗了手,給自己燒今天的第一壺開水,順便把醫幡插在外面,院門敞著。
啞姑在顧念第一杯茶水落了肚,開始琢磨午飯吃什么時才回來,洗得干干凈凈,指甲縫里找不到一點泥,濕頭發用巾子包著,臉色紅撲撲的,越發顯露出一個清秀胚子,但繃帶被解開了,啞姑一手抱著盆子,一手撫著臉上的敷料這么回來的。
顧念再次檢查了她的傷口,麻婆說到做到,傷口沒事,但考慮到畢竟是經歷了潮濕的浴室環境,還是給啞姑重新換了藥和敷料,用繃帶包好她的臉,然后帶著她參觀整個院子,告訴她自己的生活習慣,以及各種規矩。
啞姑邊聽邊點頭,拍著胸脯,表示沒問題。
顧念不敢讓啞姑沾手她工作方面的事,目前就讓她負責生活起居,而且還決定要教啞姑識字,以后才能更好的幫她打下手。
今天的午飯自然是啞姑燒的,廚藝還不錯,看她在廚房麻利的動作,顧念就知道自己沒買錯人。
吃過飯收拾完畢,兩人又直奔了古店街,買了新的被褥床單生活用品,還扯了幾塊布,除了啞姑需要新衣服,顧念自己也需要新的夏衣,她身上穿的仍然是從七步縣走人時帶的那幾身。
這幾天紗布消耗太快,顧念不忘又添置了一大包,另外還買了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東西一趟都買齊了,叫了個板車幫他們送回家,接下來啞姑忙里忙外地收拾打掃,廚房里蒸煮著器械和用品,顧念安心地呆在藥房制藥,順便接待了兩撥病人,賺進四百文。而且要是渴了,沖外面喊一聲,過一會兒,啞姑就拿著茶杯進來了。這有人伺候的日子就是好過。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