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柏難抑激動地在屋里走了一個來回,才與衙役說話,這瓶底的團花記號,是我那可憐師兄柳青泉的獨門標記。()差爺,我必須要知道那幫古董騙子是從哪弄來的這個瓶子。”
衙役面露不解,顧念從旁解釋,“七步縣一家滅門的柳記醫館大夫柳青泉。”
衙役恍然大悟,詫異不已地從桌上也拿了一個翻看瓶底,左看右看才辯認出來,“啊呀,原來這團花是兩個字,柳記。”
“我那柳師兄十幾年都在七步縣坐館行醫,過年才回城中老宅與親戚團聚,城里有他這藥瓶的人不多,要扔也只會扔破損的,但差爺請看,這幾個藥瓶都很完好,不然也不會被充當騙人的假古董。”
“少東家的意思是,這可能跟當年的案子有關?”
“差爺,在調查清楚這瓶子的來歷之前,一切都不好說。也許真是什么人家清理舊物,把瓶子當垃圾扔了。”
“明白了,我即刻回去上報大人,再審那幾人。”
“多謝差爺。其它的瓶子恕我眼拙,沒看出來什么來,估計就是普通作坊的小東西。”
“不打緊,能找到柳大夫的藥瓶,已經是意外驚喜,要真能順藤摸瓜,破了當年大案,才是要緊事。”
顧念幫忙把瓶子用包袱皮包好,衙役提在手里,告辭離去。
送了客,轉過頭,宋亦柏一臉審問口供的表情。
“你居然認得柳師兄的標記。”
“在七步縣,柳大夫的標記無人不知。有不法商人,為了賺錢,請工匠偽造藥瓶,雖也是模子刻的花樣,但線條粗糙,乍一看能蒙到人,若耐心點·多看兩眼,就能發現是假貨。”
“我只聽說過柳師兄的藥被人偽造,原來連藥瓶都有假的!?”
“柳大夫那是七步縣的金字招牌,打他旗號的東西都好賣·他愛吃的茶葉好賣,愛吃的點心好賣,甚至他愛吃的米面油都好賣得不得了。那些假貨,本地人不上當,可外地人多啊,專騙他們。”
“剛才那幾個瓶子是真是假?”
“是真的,若是假的我就不給你看了。”
“那么·以你的看法,那四個完好無損賂藥瓶,會是什么來路?”
“很難說。有可能真是家里清理舊物,沒什么用就扔了。瓶子最多的還是在七步縣,不過現在恐怕也沒剩幾個了。還是得等衙門的答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是從七步縣過來的,你還記得曾經聽說過什么嗎?”
“我聽說的都是縣民互相傳的,像什么柳家被洗劫一空·劫財殺人,先奸后殺什么的。”
宋亦柏撇撇嘴角,“就知道會有這種傳聞。
“師兄從官府和家屬那兒都聽說過什么?問我沒用·除了謠言還是謠言。”
“當年官府勘查現場,所有人身上傷口都干凈利落,全部死于一刀斃命,有些人試圖反抗,留有一些輕傷。不像是單純為錢財,只少了現金,金銀首飾都在,另外密室才是真正的被洗劫一空,藥方和成品藥一樣不剩。先奸后殺是純粹的謠言。”
“憑藥方尋兇看樣子是一條死路了,都三年了·得到藥方之后找高人改一改,就算亡者復生也認不出了。”
“可不覺得奇怪嗎,若是沖藥方來的,何必要殺了師兄全家呢,找人偷走不就是了,命案跟失竊性質完全不同·還會引起官府高度重視,案子直接上報到京城刑部。”
“秦如栩已經查明作案的是沉沙幫的殺手,據他所講,任務下來后,藏身在大車行的同伙偽裝成郵差去調查目標對象的情況,不難查到柳家已經跟聚興順古家聯姻,他們出事,古家不會善罷甘休。而且古家又跟江湖第一捕頭有姻親關系,滅門案報到刑部,因為牽涉江湖人,直接就發到了小衙門,交到了第一捕頭手上,派來了秦如栩。柳大夫人脈關系深厚,打他的主意風險很大,這樣都覺得無所謂的話,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買兇之人位高權重,不怕刑部查這案子。”
“不是不怕,而是相當了解調查此類案件的困難和局限性,所以不懼,最終為了一己私利,殘殺無辜。”
“是啊,想起來就毛骨悚然,汗毛倒豎。”
“不過話說回來,若真是位高權重的人物,藥方和成品藥丟失恐怕只是一個幌子。柳師兄不過是個鄉下大夫,靠街坊四鄰和江湖人捧場,才不愁吃喝,就他那幾張藥方,值得喪命這么大代價?”
“他不是為藥方死的?那他還有什么值錢東西?”
“除了藥方和現錢,就是他的藥田最值錢,土地的價值完全得看要怎么用,何況他的藥田占地很大,十幾年的經營,大青山上適合開墾種藥的坡面應該讓他得了大半了。”
“那么說,得去問問柳家有沒有人向他們表示過購地的意愿?反正他們也經營不了,不如賣了,換成現錢,那么大一片的藥田,能一次性買走的,絕不是一般的買家。”
“不能一次性買走,這會暴露背后買家的身份,他們都能干出殺人奪地的案子了,沒必要在這關鍵時刻暴露自己。我猜測他們的手段是多找幾個人,一人買一塊,看上去零散,其實都在一個人手中。多人購地得手后,再通過倒手,最后集中到一兩個人手中,在這過程中,不會再有人關心這一大塊土地要被派什么用處。”
“謀劃幾年只為一片山地,那塊地底下難道有寶貝?”
“興許是礦石?”
“朝廷專營的礦山那都是戰略物資。何況這么多年,從未聽說過七步縣有礦的消息。”
“我也沒有。但若不是有礦產這樣巨大的利益,很難想象還有什么利益值得雇傭殺手這么大的代價。也許是某位大人物知道了大青山有珍貴礦產,想將大山拿到手中獲取私利,但柳師兄擋在中間,為了他的生計,必然不同意賣掉藥田。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先下手為強,清理障礙·永除后患。”
“真像公案的情節。”
“當發現藥方不是重點之后,土地的價值就成了最新的疑問,沒有天大的利益驅使,怎會讓人犯下滅門這樣的案子。現實永遠比故事好看。”
“是啊·貪欲最可怕。”顧念嘆口氣,“弄得我都想散布謠言,說大青山有珍貴礦產了。”
“沒用的,散布消息,引來大批百姓進山找礦,這固然增加了幕后人物拿地的成本,但人家可能根本不在乎這增加的支出·有那樣的地位,通過當地官府直接一紙公告,說在官府勘查到礦石之前,大青山即刻封山。你讓靠山吃山的老百姓怎么辦吧?”
“說的也是,位高權重就是好啊。”
“那是啊,讀書不當官,何苦來一遭。秦如栩已經走了很久了,希望官府能最終破案吧。”
顧念默默點點頭·“哎,這既然是古董騙子的花招,是不是跟上次那個年輕公子有關?昨晚我回家去·啞姑說衙門在我隔壁空屋找到了很多古董真貨。”
“那就是一個人,年紀輕輕不學好,跟幾個同伙玩這種歪門斜道,最后還不是自己倒霉。”
“我頭回見到柳記的藥瓶子能當古董使。”
“只許七步縣外地人多?不過老實說,那個瓶底記號,倒是相當能迷惑人。”
“我突然對那幾個瓶子的來歷好奇起來了,不過我想這線索沒有什么價值。”
“妁確是,但看那幾個騙子的新口供。”
“作為柳大夫的師門,不關心一下新線索嗎?”
宋亦柏調皮地眨眨眼睛,“作為柳師兄的師弟·我當然很關心他的案子,幸好這種街頭騙術,在案件性質上跟偷盜差不多,沒什么保密性,托巡街衙役幫忙打聽一下,他們都是熱心人。”
顧念也壞笑著離開了。
接下來的時間顧念有些小忙·連續接診了幾位外傷病人,直到打烊前她還在給一個病人做一般縫合。
大夫們互致晚安,各自回家。
啞姑已經燒好了晚飯,顧念一邊吃,一邊跟她講起古董騙子用來騙人的假古董中出現了柳青泉的藥瓶,等新的口供下來,才能知道這些藥瓶的來歷。雖然這線索價值不大,但起碼能喚起衙門太爺的記憶,在他的任上還有這么一樁案子沒破呢,別指望吏部會忘記這一筆。
秦如栩那邊估計也不輕松,殺手做事一貫謹慎小心,他能不能從沉沙幫分壇找到線索都是個問號。
自己在這里也是隨時跑路,盡管她現在在和安堂地位穩固,但她遲早要走的,她無法走進貢院參加醫證考試,所以最遲在那個時限之前,她就得離開和安堂,唯一的問題是,她用什么理由走——是讓大家以為和安堂培養了一只過河拆橋的小白眼狼?抑或是讓他們知道男人堆里混進了一個女人?
估計還是讓大家以為養了只小白眼狼更易于平息事件,抱怨幾天就沒事了,要是讓他們知道她是女人,這個大八卦他們能記一輩子。
顧念放下飯碗,就這么定了。
第二天,巡街衙役就帶來了回復,藥瓶都是在夜市地攤上買的,已經找到了那個攤主,不過他也是跟別的攤主買來的,這些瓶子都倒過幾次手,能不能追溯到源頭,誰心里都沒底,可既然跟七步縣的案子有關,衙門是一定會追查下去,不放過任何一條細微線索的。
宋亦柏以師門的名義,加一點小費,買通了他們這一帶巡街衙役的頭兒,一有新消息就跟他們說,結果兩天后,最新消息就變成了衙門派了人帶著追溯到的證人去了七步縣尋找當初撿到藥瓶的現場。
那個產婦在休養了四天后獲準出院,她沒有出現任何產后并發癥,傷口愈合也非常好,大夫都說她非常幸運。顧念沒有露面,只是讓人把她寫的醫囑給了家屬,家屬非常感謝和安堂的救命之恩,還給小孫子取名和生。
這次冒險母子平安皆大歡喜,宋亦柏悄悄問顧念,要是再來一個難產的產婦,他是否還敢接手。
顧念橫飛了個白眼,走人。
又是兩天后,巡街衙役跑來說回來的兄弟,除了帶回大量藥瓶碎片,還有很多藥丸和紙包的藥粉,從那些量來看,估計正是當年柳大夫家中密室失蹤的成藥,但沒有紙張焚燒后的痕跡,相信藥方仍然被人帶走了。
“現在衙門里大家都覺得很奇怪,既然把藥品都扔了,又何必要把密室洗劫一空,既然藥品不是真正的目標,直接拿走藥方不就好了。”衙役靠著柜臺一邊喝水一邊跟宋亦柏和大掌柜說道。
“可能就是要做出一副入室搶劫殺人的假相,除了藥品和藥方,不還丟了現錢么。相比起來,那么多藥品其實是最不好攜帶的,扔了也屬正常。”大掌柜撥弄了幾下算盤,在賬冊上記下一筆。
“唉,怪遺憾的,還以為發現了新的線索呢,仍然是條死路。”衙役搔搔頭。
“大人最近還好嗎?上面來消息了嗎?”宋亦柏表情關切地問道。
巡街衙役了然地笑了笑,“還沒呢,這案子可把大人坑苦了·我們兄弟私下喝酒時都說,能平調就不錯了。”
“是啊,真難為大人了,身為一郡長官,職責重大啊。”
“聽說這案子已經移交給上面的人去辦了,也不知道查得怎樣了,大人在任上三年兢兢業業,只為了這一樁在他任上發生的滅門案而受到牽連,挺不公平的。”
“這就是為了約束朝廷官員而制訂的規則,希望在他卸任前,案子能有重大突破吧。”
“唯一能讓大人在吏部跟前好過一些的辦法,就是找到破案的關鍵線索,可我聽說這案子是外地的殺手做的,都時隔這么久了,就算買兇的人是我們本城的人,能定案的線索估計早就湮滅了,沒人會把不利于自己的證據保留幾年的,對吧?”
“說的對,老弟,這案子太難辦了。”大掌柜表示認同。
“喂,老哥。”衙役前傾了身體,謹慎地看了身后繁忙的人群一眼,壓低了聲音,“聽說柳大夫這案子,有上面的人參與,所以才到今天都破不了。”
大掌柜和宋亦柏交換了一個眼神,“不會吧?哪聽來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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