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章移民
科舉,看似是一考定終身,但實際上,遠不單單是一場考試那么簡單。想獲得更高的錄取率,想取得更高的名次,在考試之前一年,甚至數年,就必須開始行動起來。
陳恪和宋端平他們出川游歷,拜謁高人名士,又何嘗沒有此中打算呢?如今他們已經是當今文壇盟主、翰林學士歐陽修的門生,自然不需要再費力氣拜謁,只要專心讀書便可以。
陳恪這次回川,一是給小妹定心、二是讓自己收心,三是辦理‘寄應開封府’的手續,四是搬家……
所謂‘寄應’,用后世的話說,便是……高考移民。宋代科舉,分三級,解試、貢試和殿試,其中前一級是后一級的基礎,所以理論上說,只有通過了在本路舉行的解試,才有資格到汴京,去參加下一級的貢試。
比如,蜀中的舉子,都要到成都參加發解試。但這就牽扯到‘解額’的問題……所謂‘解額’,就是錄取人數……地方各州的解額是固定的,所以,大宋的貢試參加人數,總是固定的。
但大宋重視文教,為了鼓勵百姓讀書,真宗皇帝還親自做過廣告……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思想,已經深入民心,因此讀書人的數量連年激增,發解的名額卻從不增加,這就導致了發解試時,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的殘酷競爭。
一旦過去了,雖然不說是康莊大道,但四取一的貢試,足以讓人幸福到流淚了。
雖然按規定,生員必須在本州本貫應試,但朝廷也有條件的允許在別處應試……比如在京的官員,原籍離京兩千里,允許其子弟‘寄應開封府’;又如鄉里遐遠、久住京師者,許于國子監附學,在京城參加考試。
在京城考試有什么好處呢?想想后世就知道了。而宋代對京城的政策傾斜,甚至還要超過后世。比如在汴京城內,同時會舉行三場發解考試……國子監發解試、開封府鄉試、以及別頭試。
三種考試針對不同人群……前者是為在國立大學念書的監生準備;二者是為開封府的土著市民準備;三者是為那些未經科舉得官,又想參加科舉者,以及權貴子弟準備。加在一起,其錄取率要遠高于地方。
除了減少發解考試難度,士人移民汴梁,還可獲取京師無比優越的教育資源,所謂‘國家用人之法,非進士及第者不得美官;非善為詩賦策者不得及第;非游學京師者不善為詩賦論策。’此外省試的考官也居于京師,更利于士子考試信息的把握。
從以往經驗看,通過京師發解考試而登進士的比例最少不低于四成、最高甚至能達到五成……這遠遠高于地方各州兩成多的登第率,由此可見京師教育質量之高。
陳希亮是京官,眉州距離京城,有好幾個兩千里,因此陳恪兄弟可以辦理京城戶口,合法參加‘別頭試’。宋端平本來是沒那個能耐的,但他在昆侖關立了功,封了個從八品的承奉郎……雖然是散官虛職,根本就沒地方上班,卻不僅有俸祿拿,還有資格參加‘別頭試’。
只是雖然可以在京城考試,卻仍須本鄉命官委保,判監引驗,還得取得五名一同參加科舉者的互保文書,才可以在京城報名。所以他們才不得不回川這一趟。
到了年底,該辦的手續都辦完了,宋端平便和陳恪商量著,什么時候好出發了。這時,便聽蘇洵道:“別急,等我我們一起!”
兩人登時就震驚了,心說你們家也有北京戶口?這隱藏的也太深了吧?蘇老泉心里不屑道:‘你以為我白跑京城這多趟?’說起來,前后蘇洵落第四五次,雖然自身一無所獲,卻早把科舉的所有門道給摸透了。
大中祥符七年,朝廷頒布旨意:‘對于卓然不群、驚才絕艷者,許召有出身京朝官充保,所保不過三人。’即是說,某些夠資格的官員,可以保送三人入京考試,這也是合法的。
蘇洵結好雷知州,就有請他保送的想法,但后來被陳恪攪黃了。不過不要緊,蘇洵已經憑著幾篇巨論,在蜀中聲名鵲起,早搭上了更高的枝兒……益州知州兼兩川安撫使張方平,如果得到他的推薦,兩個兒子就不是去京城考試的問題了,更會名聲大噪,一只腳踏進京城士林。
秋天的時候,三蘇去成都,見到了張方平,面呈父子三人的作品,張方平看過之后,據說頓時對這爺仨驚為天人,認為他們必當名震天下,不僅把父子三人準備的禮物退回,還給他們封了兩百兩銀子,作為出川應試的路費……
更重要的是,他寫信給韓琦、歐陽修和梅堯臣,鄭重推薦蜀中的‘王佐之才’……前一位韓相公,又回到京城,任樞密副使,而后兩位是掌管大宋文教的高官,
當時蘇洵還擔心,他聽說張方平與韓琦、歐陽修等人有矛盾,也不知會不會碰一鼻子灰。
張方平是大宋朝最頂尖的大臣,其經歷便是一本書,自然明白蘇洵的顧慮,便微笑道:“這幾封信你可直接到他們府上投交,他們一定會對你以禮相待的。而看到你們的文章后,他們也一定會相信我說的話。”頓一下,他又道:“慶歷年間他們搞新政,目的是使民富國強,我是贊同的,我只是不同意他們的一些做法,對于他們的人品,我還是佩服的,他們一個個都是好人,當然,我也是好人。”他說著便笑了起來,最后正色道:“我舉薦你們,是向朝廷薦才,不存在私人感情。他們也必然如此……”
慶歷年間的名臣的風度如此,確實是后世難及……這次出川不比上次,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了,自然要把家事處理好。
這次陳恪回來,陳希亮特地囑咐,把六郎也接到京城,一來全家人團聚,二來也好督促他學業。而四郎也要進京趕考,所以宅子就空出來。宅子久不住人便會塌壞,陳恪便干脆賣給了潘木匠。
宅子還好說,麻煩的是陳家的債券和股份……雖然沒有刻意去經營,但十多年下來還是越滾越大,關系十分復雜。粗略一算,大概得有十萬貫左右。要大費工夫才能理清,更不知猴年馬月才能結清。
他沒耐性錙銖必較,大半年前,便把賬冊收拾收拾,裝了一箱子,丟給了小妹。
等到快走了,才想起來問問,被小妹嬌媚的白了一眼:“你這甩手掌柜,害人家被笑了一整年的管家婆。”
“本來就是,有什么好笑的?”陳恪笑瞇瞇的和她擠在一把椅子上,小妹紅著臉站起來:“門還開著呢……”
“我去關門,”陳恪蹦起來,去把門關上,轉回來道:“這下總可以了親親吧?”
“先老實聽我報賬。”小妹卻兔子一樣跳開,笑道:“可是一文錢都沒貪污你的!”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陳恪知道這姑娘怕羞,大白天是決計不會亂來的,便怏怏坐下道:“別的我不管,我只問,能帶走多少錢?”
“六萬貫。”小妹道:“這大半年,我一直在給你變現,還有不少時機不合適,或者人家確實有困難的,我明年再接著要。”
“這么多錢,就算換成銀子,也得好幾車吧?”陳恪撓頭道:“怎么帶啊?”
“早替你想到了。”小妹道:“我拜托李員外他們,費了好大勁兒,才兌出交子。”
“交子?”陳恪瞪大眼道:“不是不能出川么?”上次出川,他們就帶的是銀子,到昆侖關便花光了,好在狄青又賞了他們每人一袋金豆子。
“也是李員外他們告訴我的,在京城有‘交子匯兌局’,蜀中的商人可以持交子,去兌換出金銀銅錢。”
“這還差不多。”
“另外,我給你兌了二百兩銀子,其中一半鉸成一兩的,一半鉸成一錢的,只要不喝花酒,夠你一路上到京城了。”
“嘿,”陳恪苦笑道:“有你爹盯著呢,你還有啥不放心。”
“沒啥不放心的,”小妹突然掩口笑道:“聽說京里名妓云集、才子也云集,你可不要輸給我哥哦。”
“……”陳恪聞言苦笑起來,我怎么和那個千古風流人物比泡妞?送他美女、等著借種的外國人,都要排隊預約呢。
許是社會風氣如此,宋代女性對配偶逛青樓、養小妾之類,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把男人管的跟鼻涕一樣的,那不是佳話,是笑柄,比如河東獅吼……
一想到‘河東獅吼’,陳恪就笑不出來了。見他面色有異,小妹關切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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