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兩個老鬼這么快就來了,段思廉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但很快調整過來道:“快有請()”說著摘下頭上的貂蟬冠,露出底下的軟腳幞頭,一臉無奈的對宋使道:“小王拿這兩個老頑固,實在毫無辦法,他們總覺著上國,要謀奪下國什么似的。勞煩上使再將大宋的要求,講給他們聽聽。”
王珪和陳恪換個眼色,大宋朝堂混出來的人,玩心計向來一個頂仨,怎么看不出,這是段思廉早就設計好的。
于是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不一會兒,兩個頭戴高冠的紫袍老者進來,楊太師哈哈大笑道:“年紀大了,腿腳慢了,讓主上和上使久等了。”
高相國微笑著行禮,什么也沒說。
“來的不晚,請坐吧。”段思廉一擺手,內宦又奉上兩個蒲團。
兩人坐下來,正好與王珪陳恪相對,段思廉獨坐上,倒成了超然者,他緩緩對兩名權臣道:“上使方才已經道明了來意,是詢問一個叫儂智高的下落,你們可聽過這個人啊?”
這絕對是坑爹了,陳恪和王珪同時暗叫道,一臉好人像的段思廉,果然不是個善茬啊!
不過想想也是,天天跟這些老鬼斗,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練成精。
“這個名字很熟悉啊。”楊太師捻須道:“相國,你怎么看?”
“是。”高智升道:“有些印象。”
“儂這個姓,很特別的。”楊允賢緩緩道:“我記得滇東三十七部里。有一個儂部吧。”
“嗯。”高智升點點頭道:“是有這么一個。”
“那這個儂智高,會不會是儂部中人呢?”楊允賢問道。
“儂智高不是儂部中人。”陳恪沒心情聽他們在這兒說相聲,出聲打斷道:“他是我大宋廣南西路廣源州的蠻族領,四年前造反稱帝。禍害我大宋廣南兩路,所造殺孽無數。后來朝廷調集大軍將其剿滅,但只在他的偽皇宮里,搜到一具穿龍袍卻面目全非的尸體。”
“之后數年他銷聲匿跡,但朝廷始終沒有放松對他的追查。”說到這,陳恪目光如刀地望一眼那高相國道:“經過我們反復追查,發現他躲在一個叫特磨道的地方()但因為一直沒有攻下廣源州,所以朝廷一直沒能對他動手。”
“特磨道。那不正是儂部的封地么?”段思廉一臉吃驚道。
“我們不管它是哪個部族的地盤,只知道儂智高躲在那里。不過今年初,儂智高的族弟儂宗旦,在朝廷連年清剿下。已經率廣源州的蠻族投降了,朝廷終于打通了通往滇東的道路。”陳恪七真三假道:“如今我朝大將楊文廣、蕭固等人,已經集結大軍,隨時準備進剿。”頓一下,他望向被唬得面無人色的大理君臣道:“但我大宋乃禮儀之邦。大理并非我們的屬國,更非敵國,故而官家派遣我等前來,請貴國幫忙捉拿此人……或者。開放滇東邊境,我們自己動手。”
一番話說得眾人都暗暗擦汗。包括王珪在內:‘心說小陳啊,你也太能吹了吧。朝廷確實屯兵邊境不假。可哪里做好動武的準備了?”
但這會兒,他可得幫陳恪圓著,便在大理國君臣望向自己的時候,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這下事情大條了。’大理國君臣心虛的對望著,他們起先只知道大宋軍隊在蜀地集結,想不到在東面也集結起了軍隊……為了個儂智高,至于如此大動干戈么?恐怕是要假道伐虢,攻取大理吧?!
隔閡從來都是相對應的。就像大宋對大理不甚了解一樣,大理對大宋也不甚了解。現在派出再多的探子,也只能發現,大宋確實在兩面邊境聚集軍隊,卻發現不了,宋朝只是虛張聲勢。
陳恪正抓住這一點,狠狠的威脅了一下大理君臣,把主動權握在手里。見三只大理狐貍的表情,已經不像起先那么從容了,他又加碼道:“據查實,儂智高和大理國的關系匪淺,當初他的父親被殺后,他正是靠大理的力量,奪回廣源的。”
“斷無此事!”段思廉沒想到,這大宋副使與那好好先生似的正使截然相反,竟是個咄咄逼人的狠角色。連忙矢口否認道:“我大理從不管他國之事,更不要說是大宋境內的廣源州了。”頓一下,他望向那高智升道:“相國,是否是儂部有擅自行動?”
“應該不會……”高智升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我回頭就寫信查問此事。”
“自然是要查的,”段思廉沉聲道:“讓他們老實交代和那儂智高的關系,若是容留此人,必須馬上交出來,否則等著滅頂之災吧。”
“是。”高智升應一聲道。
“要用多長時間?”陳恪問道。
“是啊,總得給宋使一個期限吧。”段思廉道。
“一個月。”高智升道。
“太長了。”陳恪搖頭道:“來回十天就夠了,我只要個準信,有還是沒有。如果相國覺著拉不開情面的話,交給我大宋動手即可。”
“十天就十天吧。”高智升額頭見汗,呵呵笑道:“無需上使動手,無需上使動手。”
“不用我們動手最好,”陳恪點下頭道:“但用我們動手時,也絕不會含糊。”
一場難稱愉快的會談,算是告一段落。王珪和陳恪起身告辭,除了王宮,回到自己的侍衛中厚,王珪直搖頭道:“仲方,你可真敢說,就不怕牛皮吹破了,沒法收場?”
“有什么辦法,誰讓大宋朝沒實力?”陳恪兩手一攤道:“好在大理國的君臣各懷鬼胎、一盤散沙,也沒膽量跟大宋硬抗。”說著苦笑一聲道:“大家手里都是一把爛牌,來不了硬的,只能爾虞我詐,看誰詐過誰了。”
“你說十天后,會是個什么結果?”王珪道:“會不會告訴我們,儂智高跑了?”
“那高智升肯定希望這樣,但段思廉和楊允賢肯配合他么?我看不見得。”陳恪搖搖頭道:“其實說白了,如果大理國這君臣三人一條心,咱們是真沒辦法。”
“他們會不會‘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王珪問道。
“不會的,”陳恪很肯定道:“王公,這三家看似平分秋色,三足鼎立,但實際上,如果沒有外力打擾的話,最后的結果,八成是高家勝出……楊家和段家是有世仇的,高家只要不輕舉妄動,兩家早晚會打起來。到時候無論誰勝誰負,白蠻的實力都會大打折扣,烏蠻就成了最強的。到時候無論是挾天子令諸侯,還是取而代之,都看高家的心意了。”
“嗯。”王珪點頭贊道:“說得好。”
“這一點,咱們外人都能看明白,段氏和楊氏不會不知道,但楊氏好容易走到今天,豈會善罷甘休?繼續向段氏俯稱臣?顯然是不可能。所以咱們的出現,對楊家來說,實在是一場及時雨。他們肯定想借機把高氏廢掉,好專心和段氏爭霸。”在洱海行船夜,楊義貞那番話,就把他們的這一想法,暴露無疑了。
“對于段家就更是如此了,高、楊兩家都覬覦著他們的王位,不借著這次機會,好好的謀劃一番的話……”陳恪面無表情的分析道:“等到我們一走,他就只能坐看局勢進一步敗壞了。你說,他們能一條心么?”
“不能。”王珪被說服了,笑道:“那咱們就等上十天看。”
大理皇宮里。
當著宋使的面,段思廉是稱王的,但宋使不在時,就改回皇帝了。
他望著兩名權臣道:“宋使的話,你們都聽得分明,為了個儂智高,和大宋朝對著干,值么?”
這話當然是說給高智升聽的,他依舊不緊不慢道:“如果儂智高只一個人,我立刻把他抓了交給宋使。可他在特磨道休養生息這幾年,聚攏族人達五六千,其中可戰之士竟達兩千余人,再加上儂部的七八千儂兵,這就是將近萬人啊。而且是彪悍善戰的儂兵,依托在萬夫莫開的山寨中,陛下打算出多少兵清剿?”
“……”段思廉看看那楊允賢。后者便道:“這有何難?咱們三家各出一萬兵,打他個出其不意,就不信儂部能為了個儂智高,和我們血戰到底。”
這確實是個可行之計,但對高氏的打擊太重了……不僅儂部要恨死高家,其余的部族也不會再信任一個出賣他們的領。
人心散了,隊伍怎么帶?這是高智升最大的苦惱……烏蠻三十七部從人數到彪悍程度,都不是白蠻可比,哪怕楊氏和段氏聯合起來,都不是對手。可為什么統治大理的一直是白蠻,而不是烏蠻呢?答案就在這三十七部,山頭林立、各懷心思,遇到事情無法擰成一股繩,自然無法形成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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