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浩浩蕩蕩兩千多人的隊伍出發了這其中,有五百遼人使團,有五百宋人使團,還有禮部派出的送伴使,所率領的千人衛隊
所謂送伴使,就是送對方使者回國的外交官令后人頗感意外的是,宋遼兩國雖然是最大的敵人,但兩國間邦交十分頻繁按照禮部的相關條文,宋遼外交使臣可分十二種,譬如每年雙方互派‘賀正旦使’,向對方君主拜年;互派‘賀生辰使’,在對方皇太后和皇帝生日前趕到,送上豐厚的壽禮抑或一方有大事,如皇帝駕崩、君登位,要遣使報信,對方則回派使者;如遇雙方發生爭端,隨時派出使者談判解決
比如這次,遼使就是以賀正旦使的身份出使大宋,而趙宗績和陳恪,則是因事出使
可以說,兩國間已經建立起順暢而頻繁的長效溝通機制,有力的保證了澶淵之盟后的長久和平
一般情況下,鄰國使臣入境,本國均遣人相接,稱之為接伴使到達都城后,另換人相伴,稱之為館伴使在返回時,還會派人相送,稱之為送伴使其中發展出一套相當繁瑣的禮儀,遼國人尚且能熟練掌握,要是身為禮儀之邦的宋朝人失了禮,豈不被遼國人笑掉大牙?
因此富相公派趙卞這個老成之臣壓陣,并不只是陳恪想的搞平衡真要由著他兩個年輕人的性子來,還不知鬧出什么笑話呢
隊伍出發之后,一路北上趙宗績這才真切的感受到,大宋定都開封,真是太刺激了尼瑪,過了黃河之后一直到兩國邊境竟是一馬平川、根本無險可守
耶律德容一直注意著宋使臉色的變化,這是遼人最愛玩的游戲……那些在汴京城自傲自大的宋朝官員,每每在親眼見識到他們的國家是何等的不設防,在大遼的鐵騎面前,簡直就是個任人蹂躪的裸男哪怕是國都汴梁也不過只是多了塊遮羞布罷了……
下半場的交鋒,便在此刻悄然開始遼人正是通過這種方式,讓宋人意識到,他們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那些躊躇滿志的宋朝大臣,往往還不到遼國,就被殘酷的現實,折磨得斗志全無,繼而在談判中被完爆……
趙宗績也不能免俗,看到可怕的現實后他頭皮都要炸了,他實在不明白,大宋朝為什么要把自己的脖子擱在別人刀下?
倒是陳恪很看得開,勸道:“固國不以山溪之險開國一百年也沒人打到過開封城下,何必要杞人憂天呢?”
“也對”趙宗績想一想,便不再擔心,轉而與陳恪欣賞起沿途的動人春光來這時節,無邊無際的華北平原上墑情已動,蔥蔥的麥色一天一個樣柳條兒滾綠,榆錢兒綻青冬季的冰雪已經徹底融化,變成碧油油的春浪,把遼闊的北國滋潤得豐滿嫵媚
萬物昭蘇生機勃勃,牛歡馬叫春光如酒,如此良辰美景,怎不叫人心曠神怡況乎趙宗績好容易逃出樊籠,來到廣闊天地間,還不跟撒了歡似的?
見這廝這么容易就走出陰影,倒叫耶律德容好生郁悶:‘,沒定性的毛小子……’
一路無話,數日便到邊城雄州,再往前就是兩國界河白溝河大宋的送伴使便送到這里
過了白溝河,就進入遼國的國境趙宗績發現眼前的景象,并沒有什么變化,還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蒼翠平原,平原上長長的驛道,一直通向遙遠的北方驛道上滿是來來往往的馬車,將北朝的貨物運到榷場,將南朝的貨物運到北方……
但也有刺目的不同——守軍變成了髡發的遼人,所謂髡發,乃是禿著頭只在耳朵上方留兩撮長發,一看就很野蠻但是松松垮垮,望之不似雄師
“遼兵竟是這般模樣?”趙宗績奇怪問道
陳恪還沒答話,那耶律德容先開口道:“我大遼最精銳的軍隊,是宮衛騎軍、御賬親軍,共六十萬騎,非這些五京鄉丁可比”
“六十萬騎?”趙宗績倒吸一口冷氣道:“遼國人口不到九百萬,養得起么?”
耶律德容老臉一紅,他這六十萬騎,其實是契丹和奚族,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丁數目不過遼國男子皆隸兵籍,也不算吹牛皮便強辯道:“南朝固然養不起,但我北朝能養得起因為我們的馬是自己養的,軍隊也是戰時為兵,平時為民,不用像南朝那樣,白養那么多軍”
在軍事上,遼國完爆宋朝,趙宗績和陳恪哪好意思開口,只能任其炫耀但他們也并非光傻聽,而是細心觀察著遼國邊境的地貌、工事、軍營,以便晚間繪圖記下來
在度過最初的驚異后,趙宗績發現,這里還是漢人居多,他看著道上走的,車上坐的,馬上騎的,十有是漢家衣衫漢兒樣,腦袋也沒弄成禿瓢
“這不足為奇,燕云十六州,本就是我漢家的土地,是被石敬瑭那個龜兒子,送給遼人的”陳恪踏足這片土地后,便感到周身被無盡的恥辱感包圍著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搶走了他的女人,然后又帶到他眼前炫耀一樣……
耶律德容馬上插嘴道:“我知道南朝有人以為,燕云的漢人會心懷大宋,但這純屬一廂情愿他們現在都是遼人,把大遼當成自己的祖國”頓一下,他舉例道:“比如你們的雍熙北伐,就是被燕云的漢人擊敗的……”
“那為何不把都城,遷到南京?”陳恪冷不丁問道
耶律德容面色登時難看,半晌才道:“我們是馬背上的民族,要在草原上才能盡情馳騁……”
“是么,呵呵……”陳恪笑起來,那笑容里滿是敷衍,十分可惡
耶律德容恨得牙根癢癢,因為陳恪戳到了他們永遠的痛上……宋朝設有東西南北四京城,遼國甚,設有上京、東京、南京、西京、中京五座京城上京是遼國原本的首都,位于后來的內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附近中京則位于后世的內蒙古寧城縣東京位于后來的遼陽,西京位于后世的大同,南京則位于后世的北京郊區
遼人也畏極北苦寒,隨著統治穩固,開始漸漸南遷遼圣宗時從上京遷都中京但是終遼之世,他們都不敢把國都遷到遼國條件最好的南京……因為,燕云十六州,始終是漢人聚集之地
但耶律德容還是很爽的,畢竟燕云是遼國的,而且將一直都是,宋人也只能打打嘴炮只要站在這片土地上,他就把在汴京城吃得癟,連本帶利全都奉還盡管這兩個小子臉上若無其事,可他能看出來,他們肚子都快氣炸了
不過氣炸了又怎樣?誰讓遼強宋弱,誰讓腳下的土地,是遼朝從漢人手里奪來的呢?
陳恪和趙宗績,把這一趟當成是恥辱教育了,也不反唇相譏了,任憑那耶律德容占盡上風就這樣來到了白溝河北四十里的城縣遼驛道的首座驛館,便設于縣城內……遼國南部有深山峽谷,北有大漠戈壁路途艱險遙遠,為了方便交通,遼朝專門仿效宋朝,從遼宋界河白溝,經遼南京、遼中京,到遼上京,共建驛道一千八百多里,沿途修筑驛館三十二座,另外還設有支線驛道,通向遼國皇帝可能的‘捺缽’之地
‘捺缽’就是契丹語‘行宮’、‘行在’的意思遼國盡管有五座都城,可皇帝很少住在里面他們喜歡無拘無束,四時打獵,走到哪里,帳篷就扎到哪里哪里就是‘按缽’
按規制,凡捺缽,所有契丹大小內外臣僚以及漢人宣徽院所屬官員都必從行漢人樞密院﹑中書省等南面臣僚則只有一二人相從,其余宰相以下在京都居守,處理公務……簡言之,就是所有契丹官員都跟著捺缽,留下大部分漢人官員處理日常政務
基本上,遼國朝廷的命令,可以在全國的每一個地點,任何時刻發出,方便迅、機動靈活但同時,地方上若有大事想跟朝廷匯報,就變得難上加難了
所以遼國的地方官府,基本上都是放手給漢人管理的當然,以契丹人的行政水平來說,這樣其實是利大于弊的……
不過遼國皇帝這種走位飄忽的玩法,固然灑脫得一塌糊涂,可也給了野心家以施展的舞臺,所以幾乎每一任遼國皇帝,都要遭遇到謀反、叛變之類的危機日子過得可比他們的南朝皇兄刺激多了……
言歸正傳,遼國皇帝也不是胡亂按缽,其活動區域是有季節性的比如現在是春天,大體而言,捺缽設在便于放鷹、捕殺天鵝﹑野鴨﹑大雁和鑿冰鉤魚的場所大致在后世松花江到北京一代活動……
沒辦法,誰讓人家遼國地大物博呢?
累尿了,開個單章鼓鼓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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