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七章破鼓(上)
就在趙宗績按照陳恪的建議,用親情進一步鞏固與趙禎的關系之際。DukeBa那廂間,韓琦也回到中書省,看一眼終于得償所愿,拜為參知政事的吳奎,便進了首相值房。
吳奎知道這是韓相公要開小灶了,回自己值房沾了沾屁股,趕緊到韓琦那里報道。
“聽說,”韓琦黑著臉道:“他們又要上表請立太子?”
“這個”吳奎干笑道:“從何說起?”
‘啪’地一聲,韓琦拍了下桌案,嚇得吳奎一縮脖子,趕緊如實道:“前日汝南郡王確實找到屬下,讓我寫奏表請年內立太子”趙允讓死后,趙宗懿繼承了他的爵位。
“老夫說過,一年之內,不要再提此事了”韓琦聲音有如金石,令吳奎心驚膽寒。
吳奎趕忙道:“屬下怕相公和王爺產生齟齬,才沒敢馬上稟報,想著勸下他們再說”
“哼”韓琦知道他那點花花腸子,卻沒有點破道:“你能勸得下?”
“似乎,不能”吳奎有些艱難道:“他們兄弟幾個似乎主意已定”
“看來,他們是看不上老朽了。”韓琦冷冷道。
“相公切莫誤會。”吳奎心里咯噔一聲,他雖然常懷‘早晚一天取而代之’之心,卻比任何人都了解這位相公的能力。知道沒有韓琦的支持,趙宗實實難笑到最后。趕忙為宗實說話道,“其實他們的心情也不難理解,一場郊迎大典讓人涼水澆頭,大家惶然發現,原來王爺的儲位不是十拿九穩,而是大有問題——官家幾十年的皇帝了,怎么可能在立太子之前,去捧另一個皇子呢?所以他們害怕之下,有些過激的舉動也情有可原”
“我不是說過。天塌不下來么?”韓琦的臉色緩和了點。
“可是相公也沒說個究竟”吳奎苦笑道:“別說他們,就連我都難免心中惴惴。”
“你惴惴什么?”
“以屬下妄揣,很可能是官家不愿意威權旁落,故而扶植趙宗績來抗衡王爺,以免百官早早去討好新主,冷落他這個舊主。”吳奎壓低聲音道:“還有一種可能。就更嚴重了,便是官家中意的人選乃趙宗績”
“看來你還沒蠢到家。DukeBa”韓琦嘆一聲,不失硬漢本色道:“毋庸諱言,出現如今的局面老夫難辭其咎,若不是當初我失去冷靜。挾大勢以迫君上,官家是不會如此抬舉趙宗績的。”
“難道官家抬舉趙宗績,只是對相公的反彈?”吳奎吃驚道。
“不然如何解釋?”韓琦緩緩閉目道:“老夫和官家打了三十年的交道。自問還算了解他的性格。這位皇帝幾十年來一直秉承‘無過便是功’。他不會不知道,宗實繼嗣則波瀾不驚、諸事平順,若是換了旁人繼嗣,則難免要驚濤駭浪,明爭暗斗。所以我才會斗膽以大勢迫他,以為他縱使胸中不快,但終會以大局為重。”
“當然,以下迫上是要付出代價的。但老夫當時想的是,拼上自己的老命,為殿下敲定儲位。”韓琦說著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奏章,推到吳奎面前:“那天回來,老夫就寫好了這個。希望能以此平息官家的怒火。”
吳奎一看,竟是一封致仕的奏本,不禁大驚失色道:“相公,萬萬使不得!我們不能沒有你啊!”
“只怕殿下已經不這么想了,”韓琦嘆氣道:“老夫已經是首相了,還有何所圖?無非是一為社稷國本,二為與濮王的交情,才下決心為殿下效忠,誰知卻是自作多情了”
吳奎見韓琦真是被傷到了,趕緊拍著胸脯道:“我去跟殿下說去,讓他知道相公的苦心!”
“不必了。”韓琦搖搖頭,冷笑道:“殿下那班兄弟是屬驢的,不碰一鼻子灰,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相公說的是”吳奎問道:“那便不管他們,讓他們上疏?”
“老夫能攔得住么?”韓琦依舊冷笑道。
吳奎想一想,搖頭道:“很難,不過事在人為,我盡力勸勸吧。”
“你想浪費唾沫就去。”韓琦淡淡道:“告訴他們,等不死人,等不及了才死人。”
“是。”吳奎躬身退下。
其實韓琦請辭不過是表面文章,他知道趙禎是不會答應的。因為誰也不敢保證,沒了韓琦的制衡,文彥博會不會變成第二個韓琦。
但要是韓琦和文彥博都走了,這個國家怎么辦?
韓琦正是摸準了這一點,才上疏請辭,還稱病在家,以平息趙禎的怒氣。因為這位皇帝的確是溫良厚德,天生就不太記仇,甭管多大的仇,過上幾個月基本就忘了
誰知道趙宗實兄弟竟被趙宗績的躥升刺激到了,竟不顧他的約束,發動官員上疏,請官家遵守承諾,務必今年立儲!
不過還是沒人敢提出具體的名字。原因很簡單,請立太子,使國有儲君,是臣子的責任。但你要是敢擁立某人,那就是僭越了!宋朝的士大夫是要立牌坊的,哪怕強悍如韓琦,豁出老命也只敢說‘請命慶陵郡王判開封府’,而不敢直接說‘請立慶陵郡王為太子’,更遑論他人了。
但一旦官家決定立太子了,情況又將大不一樣。因為臣子雖不能直說立誰,卻可以說誰不好。士大夫們連皇帝都能罵,區區準儲君自然不在話下。如果趙禎預備立的太子不得人心,你讓其如何樹立威信?所以趙禎不得不考慮百官的意見這也是趙宗實和韓琦們一直信心滿滿的原因。
可如果拖一年的話,以趙禎捧趙宗績的力度,誰知道人心會發生什么變化?有多少人轉投趙宗績的門下?是以趙宗實兄弟絕不愿拖過今年了!
在他一幫兄弟的全力游說,威逼利誘下,終于有七八十名官員答應再次上書,請官家按承諾,今年立太子。
不過光上書是不成的,因為官家可以留中不發,拖上幾日就過年了!
為了防止這種現象發生,官員們相約到銀臺通政司,遞交了奏章出來后,天章閣待制胡宗愈對眾人道:“國家養士本為社稷永固,歷年上書請立太子者不計其數,儲位仍虛懸至今,何者?其意不堅、爭不力也!今日我等不能僅僅上書了事,還當力爭到底,不得官家明諭誓不罷休!”
眾人聞言深以為然,嘆道:“只恨官微位卑,不能直抵御前!”斗爭中,向來都是年輕官員擔任敢死隊,高官們是不會輕易表態的,這次也不例外。
“諸位不必喪氣!”胡宗愈大聲道:“我們還有登聞鼓,不愁無法上達天聽!”
眾人聞言振奮,是啊,怎么把這茬忘了!
于是便一起往設在宮門的登聞鼓院而去。
不過他們一路走著,并沒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反而都顯得有些興奮。這倒不是因為宋朝官員特別勇敢,而是宋朝的登聞鼓,不像明清時那么神圣不可侵犯。清朝規定,‘必關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的案子才能擊鼓鳴冤,而且擊登聞鼓者,無論緣由先廷杖三十,所以那鼓雖然也擺著,卻分明就是擺設。
在宋朝,敲這個鼓是沒限制的。當年有人因為丟了一頭豬,就敲鼓把宋太宗給震出來了。后來有貴婦人要離婚,也敲鼓把宋真宗敲出來了再后來趙禎實在煩不勝煩,才設了個登聞鼓院,里面安排言官值班,有敲鼓的先詢問事由,一般的案子就轉到開封府。比較重大的案子則會代為呈奏。
但是那面鼓,一直在那里,你實在想敲,就敲去吧!
最后到登聞鼓院的,有三十三名官員,鼓院司諫王輔之一見這陣勢,趕忙相迎道:“諸位前來所為何事?”
眾官員的士氣已經到頂點,大聲道:“來你這里當然是敲鼓了,難道下館子不成!”
“真不湊巧,”王司諫苦笑道:“今天這鼓敲不成了”
“怎么?”一眾青年官員瞪眼道:“你想阻攔不成?”
“下官豈敢”王輔之解釋道:“實在是因為,鼓破了”
“啊”眾人不禁傻眼道:“怎么可能?”
“那鼓還是慶歷年間所制,年歲已久,幾經寒暑,結果前日蒙皮皸裂”王輔之細聲細氣解釋道:“已經送去工部換新鼓皮了,過幾日便可送回來。”
“我等今日欲行大事,豈能被一面鼓皮所阻?”眾官員道:“難道沒有備用的么?”
“這鼓幾年都敲不壞,要備用的作甚。”王輔之搖頭道:“再說也不一定非要敲鼓,諸位有什么事,可以寫個札子,下官遞送進去也是一樣的。”
“我們難道不會自己寫?”眾官員郁悶無比道。
“那就再等兩天,很快就會好的。”王輔之道。
眾官員面面相覷:“那就等兩天再說?”
領頭的胡宗愈,也是得了趙宗暉的吩咐,要他從銀臺司出來,就來敲登聞鼓。卻也沒吩咐,要是鼓壞了怎么辦。
見眾人都望向自己,胡宗愈不敢擅作主張,只得泄氣道:“那就先回去吧”
“恕不遠送了。”王輔之客客氣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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