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穿行在婆娑樹影中，忽聞劍氣破空之聲，前方的庭院中赤光閃爍。不由走過去，只見一個女子在練劍，在月門下看了一陣，搖頭道：“不對。”

飛紅驚覺回首：“莊主，您出關了！”

“嗯，你叫飛紅是吧！”李青山有些心不在焉，若非那柄烈火劍，差點沒認出她來。

“莊主還記得我。”飛紅大為驚喜，“請問莊主，是什么不對？”

“你的劍法不對。”

“可我都是按照劍譜上練的。”

“你練的不一樣，再說，劍譜上寫的也不對。”

“請莊主賜教。”飛紅立刻雙手奉上烈火劍。

李青山瞥了她一眼，隨手接過烈火劍，緩緩揮舞起來，動作遲滯而緩慢，并不全是為了向她展示劍道，而是他雖然恢復了不少力量，但自身實力甚至還在她之下。

落在她的眼中，卻有一種與天地同在的感覺。

是李青山接觸到的最高明的劍道，修到最高境界，天地萬物皆為我所用，可至陰至柔，亦可至剛至強。

然則諷刺的是，落在這方小世界中，恰好是天地萬物皆不為我所用，心情起伏，劍勢也為之一頓，驀然回首：“有刀嗎？”

似有一道電火劃過，飛紅心中一驚，方才意識到那是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騰起炭火般的光芒。“莊主，這里是神猿山莊，怎么會有刀？”

光芒又黯下去，李青山將烈火劍還給她：“那就算了，你接著練劍吧！”轉身繼續散步。

“莊主，我還有一件事，想要向你請教。”

“什么事？”李青山回首。

飛紅說了今日白天發生的事，遲疑道：“你說我該不該練劍？”

“我怎么知道？”李青山兩手一攤。

“啊？”飛紅眼中的他充滿了神秘色彩，簡直是無所不能。

“你劍練的不對，我可以教你。路卻要你自己選。”

“可我又該怎么選？”

“用劍者死于劍。她們說的全都對，練劍就要身染血污，就可能橫死街頭，確實不如做個金絲雀安穩。而且較為輕松舒服。不過我看你走不了這條路。”

“為什么？”

“因為你不是傻叉！”

“我不是……傻……”飛紅呆了一下。

“所以你不練劍。就會后悔一輩子。連她們有的東西你也沒有。”

“我懂了，我不是傻叉！”飛紅笑了。

“狼吃肉狗吃屎，各有各的活法。你把劍練起來，就算將來嫁人了，夫家不得對你客氣三分，有這樣的天賜良機，竟然都不知道把握，無非是耐不得辛苦，卻說什么平安是福，活該吃一輩子屎！”

飛紅聽他又是叉又是屎的，實在是臟的很，卻又覺得豁然開朗，忍不住大笑起來，“莊主，你太有意思了。不過我不嫁人，我要練成絕世劍法，破碎虛空！”

這本是侯洪濤這等高手也不敢妄談的四個字，卻出自于一個近乎一無所有的女子口中，是謂“夢想”。

“破碎虛空后呢？”

“這……”飛紅無言以對，本是熱血沸騰，此時夜風拂過，又有一絲涼意。

夢想之難，不只是道路曲折，而是誰也說不準，實現之后會怎樣。

破碎虛空后若是被永遠放逐于虛空中呢？若是剛到另一個世界，就被強大妖魔一口吞下呢？

在這方面，他的“九天之上”未嘗比她的“破碎虛空”好多少。

“你自己慢慢體會吧！”李青山背著手踱去。

飛紅望著他的背影，感到一陣苦惱，好不容易解決了一個問題，卻又轉手拋給她一個更大的問題。想了一陣想不明白，“算了，到時候再說吧，看我先練成一身絕世劍法，讓那群蠢娘們后悔死！”

有些問題別人可以不想，李青山卻非想不可，這場小小的失敗，與歷經的生死磨難相比，根本算不上是打擊，卻恰好在這此情此景中，激起心中潛藏最深的疑慮。

九天之上到底有什么在等著他？縱然有牛魔的堅持，虎魔的勇猛，如若千年萬載的努力，最后只是一場空幻，或者一如那幻海蜃王所說，世界本就空幻，一切不過是他人夢中囈語。

李青山踱到一個池塘邊，一輪滿月映于池中，似要與人親近。

他忽然心中一動，情不自禁的彎下腰來，去撈那一輪滿月。

然則水波蕩漾，溫柔的包裹指尖，月光隨之游移。

鏡花水月，自是觸不可及。

他的心神全然被那波蕩明月吸引，又再一次伸出手去，又抓了一個空，唯有流水從指縫中流瀉。隨著水波平靜，圓月又在水面凝結，失望又立刻化為希望。他每一次嘗試都無比認真，以至于忘懷了周遭一切，也包括方才所有失敗，做著就算是小孩子都不會做的蠢事。

如此嘗試了不知多少次，忽然醒悟過來：“等等，不對啊，這是寒冬時節，池水怎么會不結冰？”

一眨眼，池塘被寒冰封鎖，就連明月都被烏云遮蔽，四周一片黑暗寂靜。

李青山目瞪口呆，露出苦笑：“我走火入魔了嗎？”

哪怕直到現在，他都在懷念那水中之月，懷著赤子般的誠摯，它是如此的溫柔親近，讓人想要捧在懷中。

猶如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在那深沉的識海中，一道暗影忽然亮起，一頭黑色猿猴身形倒掛，舒展頎長的手臂，仿佛在撈取什么。

一句口訣脫口而出：“猿魔撈月徒成空！”

識海中涌出海量的訊息，化作一篇。

不錯，這正是第五種變化猿魔變！

李青山卻笑不出來，喃喃道：“猿魔撈月徒成空，徒成空！”

與牛魔變與虎魔變不同，猿魔既沒有牛魔寧死不屈的堅忍，也沒有虎魔戰天斗地的雄心，全部絲毫慷慨悲壯之氣，那副畫面甚至還帶著許多天真童趣。

猿猴只是想撈起這水中之月，這注定是一場空幻，然而它渾然不覺，無休無止的嘗試，直到天荒地老，這豈非一種莫大的悲哀？

縱然是傳說中的無間地獄，身在其中總還知道自己是在受苦受罰，或許還想要掙扎反抗，縱然掙扎反抗不成，至少還知道，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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