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內,鄭嫡不急不徐滿臉正義地提著建議,輕飄飄一句話便要秦侯爺停職避嫌,大明言官的囂張氣焰由此可見一斑。
只要找到一個正義的理由,言官連皇帝都敢當庭斥罵,何況區區一個國侯?權勢滔天算什么?為民請愿伸冤連死都不怕,怕死我就不當言官了。
當然,但凡言官在金殿上說話,說的話通常都不怎么好聽,有時候甚至故意為了挨廷杖而激怒皇帝,想要在大明朝堂里立穩腳跟,一頓廷杖是必須有的,它是一種政治資本。
正應了后世一句笑話,言官這類人不太會說話,如果有說得不對的地方……你特么來打我啊,打我啊……
朱厚照現在很想給鄭嫡一頓廷杖,因為鄭嫡已成功激起了他的怒火。
“‘既是空穴,怎避來風’,好,好!鄭卿這句話說得妙極!前宋奸相秦檜給宋高宗進言,謂岳飛之罪為莫須有,今日鄭卿這句空穴來風,頗得前朝秦檜之妙,你將自己當成秦檜不打緊,可你難道以為朕是那不明是非的昏庸皇帝宋高宗嗎?”朱厚照長身而起,聲色俱厲。
殿內所有大臣垂頭,卻一齊撇了撇嘴。
莫非你以為你自己很明是非,不昏庸不糊涂嗎?人家宋高宗雖然害死了岳飛,可人家對國事可勤奮得緊,而且廣施仁政,惠澤萬民,最重要的是善待士大夫。從不妄殺大臣,南宋江山在他的仁政下好歹也撐了一百五十多年,瞧瞧人家,再看看你正德皇帝都干了些什么……
朱厚照渾然不覺下面的大臣對他暗暗的鄙視,反而越說越氣,越說越覺得人家把他當成了昏君簡直是他人格的巨大侮辱。
鄭嫡到底是言官,對朱厚照的怒氣直接無視,仍舊垂頭恭聲道:“陛下,坊間傳言是事實。秦堪有殺華昶滿門的嫌疑也是事實,暫停錦衣衛指揮使之職也正是應有之義,臣只是將市井坊間的傳言如實據報,這是臣的職責,臣請問陛下。臣到底錯在哪里?”
朱厚照語滯。
哪怕他再修煉幾十年,跟這些文官論口才還是遠遠不夠,明知此事是個陰謀,可朱厚照卻偏偏想不出辦法救秦堪,人家說得有理有據有節,句句占住了道理,朱厚照怎么辯?
鄭嫡的話說完。十余名大臣立馬站出班異口同聲道:“臣附議鄭大人所言,請陛下暫免錦衣衛指揮使之職,并下旨徹查華昶滿門被滅一案。”
朱厚照怒極,起身重重道:“著東西二廠緹騎偵緝華昶滿門被滅一案。不過,暫免錦衣衛指揮使朕不能答應,此事暫且擱置,容后緩議!”
大臣們不甘心。躬身再請,朱厚照一揮手。粗暴地打斷了他們的話,怒道:“朕說過,朕不答應!你們休要逼人太甚!朕乏了,退朝退朝!”
說完朱厚照不待群臣施禮,身影飛快閃進了后殿。
大臣們嘆了口氣,這昏君,每次都來這一招,辯不過便躲,躲不過便哭……
大臣們三三兩兩散去,焦芳和兵部尚書劉宇走在最后,二人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笑容。
今日只是大餐前的開胃菜,真正的大餐還在后面呢,這事兒完不了,陛下躲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嗎?
決戰在即,各有圖謀。
遠在千里之外的寧夏靈州城外,靈州衛所麾下千戶所里,一名副千戶和四五名百戶將領圍在一起喝著酒。
眾人圍著一個小爐子,爐子上的陶鍋里燉著一鍋羊肉,羊肉已燉得爛熟,咕嚕咕嚕冒著熱氣,夾雜著里面撒了茴香的肉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時已入夏,然而寧夏這地方的天氣有點邪門兒,白天熱得大汗淋漓,夜晚溫度卻急劇下降,晚間邀幾位相得的兄弟喝上幾壇好酒,遠在邊陲的將領們也只剩這點小小的消遣了。
一碗酒飲盡,一個名叫周揚的副千戶狠狠擦了擦嘴角的酒漬,然后挾了一筷滾燙的羊肉倒吸著涼氣塞進嘴里,長滿了絡腮胡子的大嘴蠕動幾下,羊肉落了肚。
重重放下酒碗,周揚忽然使勁一拍桌子,神情既憤怒又無奈。
“弟兄們,有酒喝趕緊喝,有肉吃趕緊吃,咱們的好日子不多了!”
四五名百戶楞了一下,接著滿不在乎笑道:“周大人,可是又要跟韃子打仗了?咱們兄弟吃的就是這碗舔血的飯,死就死吧,怕什么!”
另一名百戶也笑道:“我給老娘留了四十多畝地,我弟也入了衛所當了總旗,將來我死了,我弟頂我百戶的位置,地還是咱家的,手下的百多號軍士也都是咱家的,他們給我種地,給我交租,三代以內我王家餓不死!”
周揚眼中精光一閃,忽然嘿嘿冷笑:“三代以內餓不死?那可不一定,說不定連你都要餓死了!”
姓王的百戶端著酒碗的動作滯了一下,然后緩緩擱下酒碗道:“周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
“十日前,咱們千戶所營地來了個騎馬的穿著軍驛服色的家伙,你們都見過吧?”
“當然見過,那小子是專門傳遞都司和衛所公文的驛卒,周大人,這跟咱們有何關系?”
周揚冷笑道:“你們可知那個驛卒這次來千戶所傳遞的是什么公文嗎?”
眾人紛紛搖頭。
周揚道:“這次他送來的,是京師司禮監的公文!”
見周揚臉色不對,眾人的心漸漸懸了起來,他們也察覺到事情不對勁了。
“周大人,司禮監的公文上說了什么?”
周揚緩緩掃視眾人,一字一字道:“司禮監掌印劉瑾欲清查天下軍屯,所有軍屯田地全部劃歸朝廷所有,任何將領不得私留一分一寸!弟兄們,很快你們名下的土地全部都要吐出來了,否則,呵呵,小命不保!”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