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街面的時候,整個京師的空氣都很緊張,尤其是在內西城里,平素那些在街面上橫行的錦衣校尉都不見了蹤影,倒是有幾個順天府的差役探頭探腦,似乎在觀察著什么
柳乘風心里知道,這是南鎮撫司的反彈,北鎮撫司的千戶所這邊已經人心惶惶,連百戶、總旗都拿了去,誰還敢在街上閑逛?至于這些順天府的差役,大多都是朝中諸位大佬的耳目,這時候也不過是來收收風,打探一下消息而已
溫家和劉中夏算是正式開戰了,只不過柳乘風明白,收拾這些百戶、總旗,并不是敲山震虎去給劉中夏下馬威,真正的目的是震懾劉中夏背后的人能讓柳乘風那便宜老丈人如此興師動眾,把家底都掏出來,劉中夏還不夠格,站在劉中夏背后的人,一定非同小可
柳乘風心中冒出無數個念頭,這場斗爭是因他而起,他已經不可能置身事外了,溫正已經開始反擊,那么自己一定不能袖手旁觀
胡思亂想之間,柳乘風已到了王鰲的府上,柳乘風深吸了口氣,直接上了門前的臺階,門房這邊跛腿的老仆認得他,連忙小跑過來,道:“柳公子來的正是時候,我家老爺等急了呢”
柳乘風朝他笑了笑,道:“最近忙了一些,恩師沒有去吏部坐堂嗎?”
跛腿老仆呵呵笑道:“本來是要去的,不過打發人去溫府問了一下,才知道柳公子去了衛所里告假,所以老爺索性請了病假,專候公子過來”
柳乘風嗯了一聲,便步入府中,王家和溫府不一樣,這里不過是三進三出的庭院,前后左右也不過七八間廂房,占地也不大,連花園都沒有,只有一個天井在正堂前頭,天井邊擺了一些盆栽點綴院落,比起奢華的溫家,王鰲顯得樸素得多
沿著中軸進去,迎面便有一個婦人戴著鳳釵、穿著錦衣百合裙過來,這婦人見了柳乘風,微微含笑,道:“你便是柳乘風?”
柳乘風察言觀色,見著婦人嘴角含笑,身穿的衣物并不華貴,可是盡顯雍容,立即猜出了對方的身份,鄭重其事地道:“學生見過師母,今日來得倉促,竟是沒給師母帶見面禮來,實在汗顏得緊”
王夫人見柳乘風乖巧,心里想,都說這溫家的小子是個革了功名的書呆子,今日一見,瞧著卻是挺精明的,王夫人便含笑道:“帶什么禮,你也太客氣了,你恩師等你急了,你先去見他,老身叫人去斟茶”
柳乘風頜首點頭,與王夫人錯開,徑直進了正堂,覷見王鰲危襟正坐在堂首,便打恭作碌潰骸把生見過恩師”
“唔……”王鰲抬了眼看了柳乘風,臉部的肌肉一陣抽搐,隨即由哂然起來,壓壓手:“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柳乘風尋了個位置大咧咧地坐下,便開始與王鰲寒暄,過了一會兒,王夫人親自端著茶來,柳乘風連忙起身,不副承受不起的樣子,道:“師母太客氣了,豈敢讓師母親自動手”
王夫人將茶放在柳乘風手邊的桌幾上,恬然笑道:“客氣的話說一遍就是了,再說我這做師母的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老爺這幾日常常提起你,說你學問不錯,又通醫術,只可惜際遇不好,難得你這般乖巧,卻撞到了一個兇惡的學正,這也是命數不過眼下拜了老爺為師,將來總會提攜你的”
王鰲聽了,大是尷尬,心里不禁想,婦人啊婦人,真是什么話都敢說,人家在錦衣衛里公干,真當老夫這吏部侍郎手能長到天涯海角,管得有這么寬?真是什么都敢許諾
柳乘風眼角的余光看到王鰲不自然的樣子,心里偷樂,卻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對王夫人道:“師母這話令學生聽了真是不知該怎么說才好,學生敬服恩師的學問,提攜不指望,只求跟著他好好增長些學問,這就一生受用了”
王夫人覺得柳乘風很會說話,連連點頭,笑道:“你能這樣想那便好了,老爺除了兼了個太子侍講,并沒有弟子門生,你是獨一個,往后有空閑時常來這里走走,老爺有話要和你說,老身先告辭了”
王夫人一動身,柳乘風就站起來,一直將王夫人送到廳堂門口,不忘倚在門邊兒搖手道:“師母好走,師母再見,師母小心”
王鰲坐在那里,故意漫不經心地喝茶,可是每聽到柳乘風嘴里抹了蜜似地左一口師母,右一口師母,臉上的肌肉便忍不住抽搐連連,等柳乘風坐回原位,王鰲老臉一紅,起身道:“這病兒可以開始治了嗎?”
柳乘風一下子變得正經起來,道:“當然可以”
王鰲便領著柳乘風進了連著正廳的耳房,柳乘風檢視了患處,便開了一個藥方子,安囑道:“這叫痔瘡,治起來不容易,沒有半年三個月的見不了效,先吃了這副藥,另外我過幾日再開些涂抹于患口處的藥來,平時少吃些辛辣的東西,尤其是不能沾酒,否則就是有仙藥也治不好了”
王鰲一一記下,點頭道:“只要能治好,其他的都好說”
說罷又領著柳乘風回到正廳去喝茶,王鰲沉默了片刻,臉色肅然道:“昨日的事,老夫已經聽說了……”他似乎在想著措辭,慢吞吞地道:“你這件事做的對也有不對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雖說你阻止劉中夏入學堂的本心沒有錯,可是你一個校尉,卻是頂撞千戶大人,這就是犯了規矩,你自己思量思量,那劉中夏身為千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丟失顏面會肯善罷甘休嗎?”
王鰲頓了頓,又繼續道:“今日清早的事,老夫也聽說了,南鎮撫司那邊也有了動靜,這是你岳父給那劉中夏一個下馬威了,哎……整個京師都是雞飛狗跳的,這又是何必?不過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劉中夏也絕不可能退讓,你知不知道,他是宮里的人?”
所謂宮里,當然不是說和皇家搭了關系,柳乘風對錦衣衛的脈絡多少也有些了解,當今的錦衣衛指揮使不太管事,這錦衣衛里大致分為三派,一派是溫正為首的皇親國戚派,溫正不過是王公們推到前臺來的僉事而已其余一派與東廠和宮里的太監關系莫逆,談不上是什么閹黨,不過實力也是不小最后一派便是內閣派,幾乎一切都以內閣馬首是瞻
若是在往年,朝廷的官員是不可能插手進錦衣衛的,可是當今的弘治皇帝優渥士人,對內閣幾位閣老極為優待,錦衣衛的權力也隨之萎縮,以至于不少錦衣衛的人物開始倒向內閣
王鰲一一地點明這其中的厲害,繼續道:“劉中夏雖只是個卒子,可是南鎮撫司現在給他們下馬威,這就是打諸位公公的臉,這件事要善罷甘休只怕是不可能了而你……”王鰲不禁搖頭,嘆息道:“你一個小小校尉處在這風暴的中心,一個不好,就是粉身碎骨,這些厲害關系,你知道嗎?”
柳乘風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學生還有選擇嗎?”
王鰲頜首點頭,捋須道:“你說的不錯,眼下只能拼一拼了,老夫倒是想提攜你一把,只可惜……”
柳乘風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等的就是這句話,不管是真情假意,自己畢竟是王鰲的門生,若是自己被碾了個粉身碎骨,王鰲的面子上也不好看,這拜師過去才幾天,堂堂吏部侍郎,太子講師的唯一門生就遭了殃,人家會怎樣想?
柳乘風看著王鰲,露出會心一笑,道:“恩師是不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王鰲奇怪地看了柳乘風一眼,道:“怎么?你知道老夫缺什么?”
柳乘風呵呵一笑,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交在王鰲的手里,道:“學生已經把東風帶來了”
王鰲接過一看,眼眸不禁閃爍不定,從前他只覺得柳乘風這家伙有點兒滑頭,現在看來,居然還是低看了他幾分,抬眸深望了柳乘風一眼,道:“來得好,有了這個,老夫就有辦法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兩日你要小心,若是遇到事,要隨機應變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要懂得變通,可是也不必怕,這弘治朝,還輪不到一群閹人說了算””更多舉報錯誤和落后的章節是對來書最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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