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會議勝利閉幕,當然,劉健幾個人顯然不太喜歡勝利這個用詞,他們臉色很不好看,會議開到一半的時候,柳乘風就幾乎占了會議的主導地位。
劉健唯一的選擇就是隱忍,這不是他好欺負,實在是他對平叛的事一竅不通,柳乘風顯然比他有經驗的多,最后的結果,當然是柳乘風處處占了上風。
而且這個家伙利用內閣與戶部之間的矛盾,迫使內閣一次次的做出讓步。
內閣會議中,柳乘風得益無疑是最大的,在劉健等人來看,柳乘風得益最大的莫非是在募兵上頭,其實他們想錯了,柳乘風真正的好處是倡議局,這個倡議局只要在柳乘風手里,那么天下的報館都在他的手里,而接下來柳乘風就是要讓它們發揮作用。
朱厚照與柳乘風道別,柳乘風直接回了北鎮撫司,內閣那邊沒有反對,太子殿下自然也是鼓勵,柳乘風倒也不含糊,便在這北鎮撫司先將這倡議局的架子搭起來。
倡議局的人選柳乘風其實早就想好了,到了值房之后,叫人尋了李東棟來,李東棟見柳乘風滿臉喜滋滋的,親自替柳乘風端了一杯茶來,上下打量柳乘風道:“大人穿著蟒袍,真是神采奕奕,方才遠遠看到,還以為是哪個王爺親臨咱們北鎮撫司了,想不到竟是大人,大人在內閣那邊的會議可順利嗎?”
李東棟前頭那半句話實在有些大膽,把柳乘風誤認為是‘王爺’這是很犯忌諱的事。不過二人關系匪淺,有時候開些過份的玩笑如今也算不得什么事了,柳乘風道:“我們的事成了,你當時是沒看到劉健的表情,就好像吃了蒼蠅一樣,卻又礙于太子的面發作不得。便是你那族兄,也是一語不發。”
李東棟有些愕然。道:“這么輕易就成了?大人,這個倡議局,莫非這幾日就要籌措起來?”
柳乘風換上嚴肅的表情。道:“時不待我,當然是現在籌建,不過不能在北鎮撫司建。咱們錦衣衛的名聲太臭……”這一點上,柳乘風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繼續道:“所以最好和北鎮撫司分的清楚才好,這倡議局也不要太有衙門的性質,以免讓人說三道四,你到外頭租個院子,最好靠近為王府街那邊,還有,把那個朱夫子請來。”
李東棟聽柳乘風提到朱夫子,微微愕然了一下。卻還是點點頭,起身去辦了。
柳乘風則是坐在案牘后,開始開起近來的文書,這種案牘上的事,他實在興趣不多。每次都是勉強讓自己看一些,不過近來他命人將江西那邊的所有消息全部都要送到自己的案牘上來,好隨時觀看。
看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累了,伸了個懶腰,推開了靠東的窗子。一縷陽光透了進來,現在酷暑已經過去,天氣已經漸漸涼爽,京師這邊涼颼颼的,樹葉也開始枯黃,一派昏沉,再加上前幾日天色總是陰沉沉的,今日好不容易出了艷陽,倒是讓人覺得有些難得,柳乘風看著窗外飄了一地的落葉,這才醒悟,秋日就要到了,弘治十五年已經過了一半。
他心情說不上好壞,只是覺得自己從穿越到現在,竟有一種飛梭的感覺,他記憶的深處,仍然記得那個擺著字攤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想不了,朝九晚五,每日糊口度日。
那個柳乘風是自己嗎?
或許正是因為有了那個柳乘風,才會有現在的自己,越是經歷了逆境和困苦的人,才會有野心,有,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不愿回到過去。
“大人在看什么?”
一個聲音不知什么時候出現,聲音略帶幾分嘶啞,中氣卻很足。
柳乘風回過頭,不禁看了來人一眼。
來人穿著很合體的儒衫,一副讀書人的打扮,不過年紀卻是不小,六旬上下,須發皆白,眼神顧盼卻頗為有神,這個人就是柳乘風在等的人,朱夫子。
朱夫子是江西人,這個時代的江西也算是魚米之鄉、人杰地靈,天下的讀書人至少有一成出自這個地方,而朱夫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名聲很大,從前還中過舉,不過后來卻辭了官情愿去四處講學,據說此人家中很是殷實,所以曾在天下游歷過一段時間,近來朱夫子名聲鵲起,有不少人拜在他的門下。
柳乘風朝朱夫子笑了笑,忙道:“先生來的這么早?來,請坐下說話吧。”
朱夫子神色恬然,對柳乘風沒有太多阿諛,反而是柳乘風對他熱絡一些,他坦然坐下,柳乘風叫人上了茶來,朱夫子開玩笑道:“這茶不好。”
柳乘風不禁道:“這是上好的碧螺春,怎么,連這個也不對朱夫子的胃口嗎?”
朱夫子卻是搖頭,道:“總是覺得這茶中有一股讀書人的酸味。”
柳乘風不由放聲笑了,這朱夫子的笑話太深,一般人聽不懂,可是他卻懂,柳乘風只能算半個讀書人,而讀書人在大明朝一向是褒義詞的代表,朱夫子之所以說這句話,是告訴柳乘風,讓柳乘風說話不要像讀書人一樣繞彎子,太酸,大家坦誠相待,開門見山的好。
這是一種很隱晦的表述方法,卻飽含著一種經歷世故的風趣。
柳乘風笑過之后便板起臉道:“朱夫子是江西人,想必也知道江西的事,寧王圖謀不軌,反叛在即,朝廷的平叛大軍也是蓄意待發,為了平叛,朝廷已有掌握輿論之意,因此柳某人奉命籌建倡議局,這倡議局旨在節制各報館,以防寧王奸細蠱惑人心。柳某人身份乏術,所以想請個高士為朝廷效力,同時也為柳某人分擔一些。朱夫子乃是高義之士,想必不會拒絕吧。”
朱夫子臉上既不顯得歡喜,也沒有愁慮,他看了柳乘風一眼,又喝了一口有些‘酸氣’的茶,瞑目片刻,隨即張眸道:“節制各報?大人放心讓朱某來節制,難道就不怕耽誤了大人的大事?”
這句話中帶著隱喻,柳乘風卻是微微一笑:“正是要借重夫子,也耽誤不了什么事,夫子放心,倡議局的大小事務,柳某人絕對不管,完全放手讓朱夫子來做。如何?”
朱夫子嘆了口氣,道:“老夫不過只是有些淺薄的見識,也有一些胡話,原本是想,這一輩子憋在肚子里讓它爛掉,可是大人非要讓老夫趟這趟渾水,老夫又能如何,怕只怕到時給大人惹來一身麻煩,到時候非要天下大亂不可。”
柳乘風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道:“有些事遲早要做的,與其拖著,倒不如及早去做,只要朱夫子肯出來主持局面,柳某人還怕什么麻煩?既然如此,這件事就這么定了。”
朱夫子苦笑:“大人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老朽還能如何?只好硬著頭皮,做一次千古罪人罷。”
柳乘風深望了他一眼,別有深意的道:“這也未必,說不定朱夫子不是罪人,而是圣人,圣人與罪人都在人的一念之間,只要能打動人心,便能萬世師表。”
朱夫子只是搖頭,不過目光卻帶著幾分堅定,似乎也是下定了決心。
二人坐著吃茶,只過了小半時辰,朱夫子坐不住了,站起身來,道:“時候不早,大人還有公務,老朽不便叨擾,告辭。”
柳乘風居然出人意料的起身相送,對他客客氣氣,一直送到了中門,等朱夫子上了馬車,他再三揮手道別,才旋身回自己的值房。
值房里頭,李東棟卻在這里候著了,他看著柳乘風,先是笑,隨即又是苦笑,再最后又搖頭,似乎有話想對柳乘風說出來,到了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欲言又止的樣子溢于言表。
柳乘風古怪的看著他,笑道:“怎么,李先生有話要說?”
李東棟苦笑道:“大人這是何必給自己惹麻煩,朱夫子的學問是好的,可是……哎……”他嘆口氣,道:“到時肯定天下大亂不可,大人是錦衣衛指揮使,管這勞什子的事做什么。”
柳乘風朝他笑笑:“因為我看不慣?”
“看不慣?”
李東棟愕然。
柳乘風昂著首道:“就因為看不慣,所以才不平,不平則鳴,才會想著去如何改變,現在這就是最好的時機,借著這一次臨時的倡議局,好好的鳴一鳴,至于別人怎么樣,關我屁事,我還就不信,誰敢動我分毫,我就是要惡心他們。”
這話被人聽去,還真以為柳乘風是個血氣方才的少年,可是李東棟雖然錯愕,卻知道柳乘風雖然說出來的時候漫不經心,卻一定是他深思熟慮的想法,絕不可能只是與人賭氣。
罷罷罷……還是少管閑事為妙。李東棟只得敗下陣來,不再過問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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