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6年11月7日,農歷十月初八,立冬。亞洲,東南亞,馬來半島,淡馬錫。
從日子上講,此時的大明北國已經進入了寒冷的冬季,但在馬來半島的南部頂端,依然是沒有季節寒暑變化、晝夜溫差不大的赤道濕熱之地。
停泊在岸邊的幾艘西式或東式武裝帆船,還在不停地朝遠方的陸地噴出一股股白煙,哪怕射程至多只有千把米,而且準頭奇差,但開花彈在雨林深處炸出的煙塵依然聲勢巨大。
大呼小叫之中,一大群東方海盜丟盔棄甲,拖著各種冷熱兵器狼狽地從雨林朝海岸退去,部分落后的人還時不時地回頭用火槍朝身后的叢林胡亂開槍。如此散亂無序的潰退,氣得督戰的部分海盜小頭目是沒處抓拿。
“哎喲,大當家的,那些柔佛土人好難斗,個個狡猾得緊,就躲在密林里來陰的,弟兄們有勁也使不上。難怪弗朗機人過去百年都沒咬動這個地方,看來淡馬錫柔佛蠻邦不容小覷啊。”
最大的一艘西式海船上,一個帶著兩根鼠須的狗頭軍師在坦胸露背的劉香身后尷尬地說著,一邊還故意朝甲板上幾個犯傻的校盜橫眉對眼:“看啥,繼續開炮啊!”
七年過去,披了一身“南海義勇軍”虎皮的劉香,通過吞并、誘拐、收買等手段,再度發展成為東南亞一帶讓人敬畏的大海盜,聚集起一支數千人規模的海盜團體。
無論是人馬戰船,還是刀槍火炮,劉香的南海義勇軍都算得上一等一的檔次,就算以前強勢橫行、目中無人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商船,在路過南海的時候,都要畢恭畢敬地向劉香致敬并交納一些保護費。
劉香現在不光是槍桿子實力大增,和華美東聯集團在米代島上合作興辦的奴隸工場也做得風生水起。不包括海上收取保護費和自行走私海貨。每年從米代島奴隸工場分潤的紅利都有至少十五萬兩白銀。
為了控制南洋貿易的最佳地理口岸,劉香在得到了華美明珠島海外領后臺大老板的默許后,集中了自己的全部力量,開始攻打曾經被葡萄牙人從馬六甲趕走的馬來柔佛蘇丹。最終目的,就是占據馬來半島最南端的淡馬錫(后世的新加坡)及周邊諸島。
歷史上,曾有無數的膽大華裔順著西方殖民者的腳步在東南亞闖蕩,但少有能真正穩固立足的。現在,對各地華裔海商大力支持,在幕后鼓勵劉香等海盜武裝圈地,也是華美駐明珠島外交事務負責人范力所承擔的遠東“寄居蟹”計劃的組成部分之一。
可是和歷史上的西方殖民者的遭遇一樣。劉香初期以借口上岸補充淡水為由,打了柔佛土著一個措手不及后,就陷入了戰爭泥塘。赤道熱帶雨林氣候的東南亞原始土地上的反抗斗爭,一直到20世紀初都讓人難以應對。
別看劉香等人人多勢眾,武器精良,可一旦撒在綿密的原始雨林里,就如沒頭蒼蠅一樣被人各種偷襲。沒有與對手對等的氣候適應能力和叢林作戰經驗,再是堅船利炮,都難以對付神出鬼沒的柔佛土人。
淡馬錫入侵戰已經打了快兩個月了。劉香幾乎拋開了絕大部分生意,就一心一意地想吃掉淡馬錫島上最后那點為數不多的土人,結果到今天,還是功敗垂成。攻進島內陸土人村寨的上千人手一路上連病帶傷折損了近兩成。連一個俘虜都沒有抓到。
“他娘的……這鬼地方太難纏了,想抓幾個土人都那么難,談何立足啊!”劉香將嘴里抽了一半的華美香煙狠狠踩到腳下,一把抽出腰間的火槍。“再給老子炸上一炷香,老子親自上去!”
“哎呀,大當家。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您身子金貴,可別去啊!”狗頭軍師還算有點良心,見劉香火氣上涌,趕緊拉住了對方的胳膊,一個勁的做禮,“兄弟們傷的傷,病的病,我看此番還是撤了吧。要不再去明珠島找找那個范老爺,勞煩他驅派華美水師兵船過來助陣也行!”
“還去找人家老子丟不起這個人,沒見出發前范老爺還專門給咱撥了十幾門新炮,幾百把新銃”劉香走到一邊的華美大炮旁,“愛憐”地摸了摸發燙的炮身,臉上的表情極為糾結。
說來說去,他劉香享受的待遇不會比其他幾家差,要槍給槍,要炮送炮,如今鎩羽而歸,難免會讓后臺大老板覺得自己爛泥扶不上墻。
“不管了,讓兄弟們安營休息一晚,明日老子換個地方殺過去!”劉香又抬起了范力贈送給自己的轉輪手槍,朝著岸邊不遠氣喘吁吁的部下大聲吼著。
“大當家,咱們的巡哨快船過來了!”正在心腹苦勸劉香的時候,一個桅桿哨樓里的小嘍啰忽然大聲喊了起來。
船上眾人都好奇地扭過頭,只見東面遠方,一艘小型快船正快速駛來,船桅上掛著劉香的南海義勇軍的標旗。
不多時,一個灰頭土臉的校盜連滾帶爬地跑上了劉香的旗艦,哭喪著臉給所有人帶來了一個壞消息:米代島奴隸工場的奴隸們造反了,殺了很多扶桑浪人監工,還把劉香安排在那里駐守的一百多心腹和同樣數量的扶桑浪人工匠給團團包圍在工場武裝堡寨里。
“娘的!一群要死不活的人都能造反你們的飯都白吃了去明珠島搬救兵了嗎”劉香火氣爆漲,一把揪起了前來報信的部下,恨不得當場斃了對方。
現在,劉香終于有點耐不住性子了。再在淡馬錫空耗下去,損失點錢財軍火倒不怕,腆著臉靠著華美財神爺有的是補充的路數。但自己花了大本錢打造的米代島工場,和好不容易培植的心腹人馬,如果被一群病怏怏的土著奴工給端掉,他連哭的地方都沒有,說不得還真要被后臺大老板徹底鄙視。
“回去,跟老子回去剁了那些雜碎!”劉香額頭青筋暴露,幾秒鐘后終于發出了殺豬般的怒吼。這下船上岸邊的上千海盜終于松了口氣。
在劉香帶著主力在淡馬錫作戰的檔口,某個夜晚,米代島奴隸工場里的上百名馬來、蘇祿和爪哇土著奴工,趁著看守醉酒的當口偷偷搶過了日本浪人的武器,襲擊了勞工營四周的警戒據點。奴工在暴亂中點燃了火藥,炸死了十幾名日本浪人工匠或海盜監工不說,還差點把碼頭上的海盜船給燒掉。
奴隸暴動在夜里被點燃,越來越多的土著奴隸加入了起義隊伍,打了海盜們一個措手不及,許多日本浪人都被瘦成麻桿般的土著用石頭給活活敲死。
暴動持續到天明。米代島的海盜和日本浪人只剩下不足兩百人,還被土著奴工給壓到了碼頭附近的武裝堡寨中。危急之中,兩艘小快船即時地燒毀了簡易碼頭,然后駕船分別逃往淡馬錫和最近的明珠島報信。
劉香接到消息還沒來得及返航,從米代島逃離海盜船就跑到了明珠島。一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海盜急得連信號旗都忘了打,就急匆匆地往港里鉆,差點被附近巡邏的華美海軍護衛艦給擊沉。
被帶到明珠市市長官邸的劉香手下校盜,衣服碎成了條狀,整個人灰頭土臉。胸膛上還帶著幾點血跡,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在說起奴隸暴動當晚許多日本浪人監工被人活活用石頭砸死的慘狀時,還忍不住全身哆嗦。
“上帝啊,真是太不幸了。現在那里大概已經變成暴徒的天堂了。”
去年上任的明珠島海外領第二任市長安尼爾帶著夸張的表情站了起來,一邊還左右看看聞訊而來的幾個重要人物,對這種“極端事態”還有點無法把握。
安尼爾,曾是楊雯雯第一次到亞速爾英雄港時雇傭的一個法裔酗子。后來漸漸成為楊雯雯在事業上的心腹跟班。亞速爾美租界成立后,還被推薦擔任了租界港口的小官吏。十幾年后,曾經的法國里昂鄉下泥腿子安尼爾。和許多老移民一樣,一步一步向上爬,終于成為了名副其實的華美新貴,如今依仗著和楊雯雯以及東聯集團的關系,成功坐到了明珠島海外領的市長寶座。
“東聯集團在那里可是有重大投資利益啊!各位大老爺啊,總不能看著全被奴工給糟蹋了吧”
趙明川此時并不在明珠島,東方實業公司行政總監錢老三臨時趕了過來,結果就聽到了這么個壞消息。當年東方實業公司總經理艾薩克,就極其看重這個年貢獻超過40萬美元利潤的小島,米代島工業區如果被毀了,那直接負責這個項目的錢老三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各位老爺,幫幫忙啊,島上被困的弟兄可堅持不了幾天啊!”校盜兩腿一軟,跪在地板上嚎啕大哭起來。
雖然包括安尼爾市長、亞洲艦隊司令官安德魯上校在內的政府軍政官員,都對米代島上某些齷齪的海盜經營頗感不屑,但無論怎么說米代島都是華美明珠島海外領管轄的主權領土之一,任何暴亂行為都是絕對不允許的。何況那里的經營稅收不少,大家再看不慣劉香這種海盜,卻又必須考慮本國的經濟利益,所以面對校盜的聲淚俱下,也不得不出面平叛。
安尼爾市長和安德魯上校彼此對視了一眼,后者只能無奈地點頭。負責遠東外交事務的范力不在,全權負責地區軍事防務安全的安德魯上校,在征求了當地外籍軍團駐軍和國民警備隊指揮官的意見后,決定派出援兵。
當天黃昏,緊急集合的外籍軍團駐軍步兵連,以及明珠島國民警備隊兩個中隊的官兵,乘坐月季號、蒲公英號兩艘機帆護衛艦出發,并在第二天清晨靠上了米代島。
在大批海盜的幫助下,艦炮開路,步槍、迫擊炮、機槍、刺刀一擁而上,包圍工場武裝堡寨的暴亂奴工們瞬間就被打垮。又過了一天,劉香也匆匆趕回米代島,參與鎮壓行動的人數超過了奴隸。
除了不到600人在當天鎮壓行動中投降被俘外,參與暴亂的近兩千奴隸勞工在一周之內幾乎被華美外籍軍團官兵全部擊斃,來不及掩埋的尸體只能拋入大海。只有少數奴隸逃往了島內陸的原始叢林,不過在那種地方,能生存下來的幾率也微乎其微。
之后一直到年底,米代島的平叛鎮壓戰斗還沒有完全停歇,要恢復各項生產更是遙遙無期。望著幾成廢墟的工場營區,劉香是欲哭無淚,想死的心都有了。
,!(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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