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韓叔叔”已經送春荼蘼到官驛門口,順手遞給她一瓶藥。
“這個……”他指了指春荼蘼的額頭,“從御醫局拿的上好傷藥,兩天就會好了,也不會留下疤痕。”
雖然有額前碎發擋著,但剛才叩頭太用力,春荼蘼腦門上青紫一片,還隱有血絲滲出,看得人分外心疼。
春荼蘼點點頭,實在沒心思再說客氣話。
只是當她轉身就走之際,韓無畏突然拉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隨便嫁給什么人的。了不起……你可以嫁給我。雖然你長得也就算將就能看,但為了挽救你,我可以勉為其難的娶了你做……正妻。”他開玩笑說似的,其實只是保護自己,不是不真心,而是害怕。
他喜歡她,卻知道她對他沒有別的心思,若被拒,他怕承受不起,將來見面時會尷尬。他是個勇敢人的人,偏偏在這個時候膽怯了。可能,因為從小到大習慣一切都順理成章,習慣所有事都是別人主動給予。要知道沒有經受過挫折的人,是無法面對不確定的東西的。
“謝謝你,許我正妻之位。”春荼蘼深吸一口氣,真心感激,“但還有十天時間,我會想出辦法,讓皇上收回成命的!”
不是她不領情,而是兩人的身份差異太大,所以她從未把雙方的關系往那方面想過,從一開始的定位就是朋友。如今韓無畏雖是好意。但她怎么能為了一己之私,斷了人家的前程和姻緣?韓無畏是皇族中人,是賢王世子,將來會承爵,會被皇上重用,勢必定要娶士族貴女。而她若占了正妻之位。也許會讓他以后的幾十年都會后悔。
那時,長輩們不喜歡她,官場上的人會嘲笑他妻子的出身,而她又是不允許自個兒的男人娶妾的“妒婦”。可以想見,兩人的后半生就要在互相不滿和傷害中渡過。所以她寧愿留一個朋友,也不愿意毀掉一個男人。哪怕,她現在特別需要人來救她。
害怕嗎?害怕!可是她要裝成無所畏懼,然后用盡一切努力。
韓無畏嗯了一聲,其實很想說:他那位皇叔固然英明神武,同時也是絕對不容人違逆的性子,說一不二。如果不是他死賴活挨的。如果不是明旨還未下,這件事就如板上釘釘,再無余地。荼蘼雖然聰慧,于律法一道更有獨到見解和手段,但終究皇命不可違,很難找到說服皇上的辦法。另一方面,他隱約有些不希望荼蘼成功,因為那樣,她就不得不嫁他……只要她成了他的人,他會用盡一切辦法讓她開心。讓她也喜歡他。
可是,還沒想完,再抬頭,心上人已經進了官驛。
春荼蘼回到自家住的小院,就見春青陽迎了上來。
她努力控制臉色,不想讓祖父看出焦慮,但畢竟是祖孫。哪瞞得了?春青陽怔了怔,立即就問道,“出了什么事?”
春荼蘼知道隱瞞沒有意義,干脆拉祖父進屋,實話實說。春青陽聽到。又驚又怒,驚的是春荼蘼帶來的消息,怒的是自家孫女明明幫了皇上,可龍椅上那位怎么能恩將仇報?
這場驚動天下,卻以玩笑形式結束的官司,別人不知,春青陽還是隱約猜到點什么,只是孫女不說,是因為知道得太多,終究會有麻煩,所以他就不問。但這不代表,他完全蒙在了鼓里。也因而,他知道影子是什么人,不提影子年紀太大,還斷了一臂,單說他的身份地位,就已經極為不合適了。
他的孫女,是他捧地手心里的寶貝,就算他軍籍出身,還操了獄卒的賤業,可也不能容自家的寶貝這輩子成為牽制他人的棋子。他的孫女要嫁給個大好青年,被如珠如寶的愛護著,夫妻恩愛,將來生兒育女,白頭到老。可不是嫁入皇家,而且還是見不得光的!萬一有個宮變什么的,孫女生的孩子都可能不得善終。所以,他拼了老命,也不會讓這樁婚事成功。
只是,要賜婚的那個是皇上啊!他一個平頭百姓,要怎么抗衡?一個不小心,送了他的老命倒好,可卻會連累到兒子和孫女!
“祖父,還有十天時間,我會想想辦法的,您不要著急。若氣個好歹,孫女就更沒有人能指望了。”看到春青陽面色發白,手也抑制不住的顫抖,春荼蘼怕了。
實在不行,就順從了吧?影子還是不錯的,假如不是作為老公的人選,還挺可愛。她不能為了自己自私的、想在古代尋找真愛的、幼稚可笑又不切實際的愿望,傷害到祖父和父親。以卵擊石這種事,她自己做來沒有壓力,但若傷害家人,她寧愿認慫。
只是說完這話,眼圈控制不住的發紅。一想到兩輩子都要放棄愛情,一想到要被一個當成叔輩的男人抱在懷里,她真的、真的、絕望又害怕。她才發現,其實她并沒有多強大,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她的發展是在有人支持的基礎上,父親、祖父、韓無畏和康正源、皇上、甚至是夜叉,一旦離了這些,在制度的不完善下,她真是脆弱到無能的地步。
其實她這么抗拒嫁給影子,也不只是因為感情因素。而是她知道一旦那樣,她也成了困在籠子里的小獸。被皇上操控著、監管著,就像進了監獄,表面自由,甚至還能榮華富貴,但實則不能擅動分毫。還能上公堂又如何?還能以她喜愛的律法為業又如何?不過成了皇上的御用狀師,她要除暴安良的理想也破滅了。
這時候,她突然理解了影子不管不顧大鬧那一場的心思,那種要魚死網破的決心。原來被困住是這樣一種感覺,令人恨不能毀滅一切才好。
可是,她卻不能。
“我去翻唐律。”她努力表現出有信心的樣子,“戶婚律中有好多法條,規定了能成親或者不能成親的條目,我一定能找出漏洞可鉆的。”說完,她就跑到自己房間,開始苦讀。就算她能把唐律倒背如流,就算她明明知道沒有任何律法條款是針對皇上賜婚的,但這是她惟一能做的事,因為熟練運用律法是她最擅長的。如今,她也只能沉浸在律法世界里逃避現實!
她廢寢忘食,頭不梳、臉不洗,也不好好睡覺,困極時,就趴在桌子上瞄會兒,而且誰也不見。若不是小鳳和過兒逼著,可能連飯也不吃,只不停的喝水。一連五天,她著魔般,好像要把韓無畏送的那套唐律看穿,找出根本不存在的法條。她這樣,看得兩個貼身丫頭掉了眼淚。
她們當然也知道了事件的起因,心中雖然不滿,卻沒有辦法,只能跟著發愁,最后小鳳一咬牙道,“不如由我代嫁,洞房之夜一刀宰了那個影子。小姐救了他,他為什么還起這個歪心思?太沒有良心了!”
“他未必知道這件事,是皇上亂點鴛鴦譜。”過兒咬著牙道,“我看皇上是根本沒譜,這樣的人還當什么皇上?”
“噓,小姑奶奶,你小聲些。”窗外傳來一刀壓低的聲音,“還嫌不夠給小姐添麻煩嗎?小鳳的主意也趁早歇了。你那樣做,等于打皇上的臉,春家不滿門抄斬才怪了。”
“那怎么辦?總不能看著小姐跳火炕!”過兒氣得哽了聲。
“未必就是火炕,再說不是有韓大人嗎?”一刀道,“大萌已經到韓大人那兒去了,隨時注意動向,隨時通報消息呢。你們倆個老實點,別再出幺蛾子!”
“你才要老實點。”過兒推開窗子,對站在窗根兒下的一刀低吼,“小姐才累極了,歪在塌上睡會兒,吵醒了她,我先找你算帳!”
而春荼蘼盡管疲憊之極,但卻因為心中有事,睡得極淺。不過,過兒他們離得遠,她并沒有聽到爭執聲。反而是一種感覺,一種突然有人貼近的感覺,好像有異樣的冷風,吹拂著她半邊身子,又像有陰影把她溫柔的擁抱,正是那種感覺,驚醒了她。
她坐起身子,怔怔望著面前的男人,近乎迷茫地低語,“上回你說了那些話,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沉默了片刻,又不確定地輕聲叫,“夜叉?”
“在。”
“來干什么?”
“跟我走吧。”夜叉上前一步,伸出手,卻沒有向前,而是停在半空,“韓謀逼你嫁人,如果你不喜歡,跟我走吧。”
“要我嫁你?”她有點迷糊,有點不明白。忽而又覺得好笑,“算上賜婚,最近有三個男人要娶我呢。”何況,她現在蓬頭垢面,這樣子都有人求婚,難道她不該得意一下?
“不是嫁我。”夜叉摒住呼吸,說得有些艱難,“是帶你遠走高飛,離開大唐。如果你放心不下祖父和父親,我可以安排他們也安全離開。來時我看過,韓謀并沒有派人監視你,大約覺得你逃不掉,所以時機正好。”
…………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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