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大山求見了白相白敬遠。
以他的身份地位來說,本來連白府的大門也進不了。但他通過一刀,拜托了韓無畏,因此順利成行。而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瞞著春荼蘼的。除了貢獻出那個精巧至極的花簪外,春氏父子什么也不許春荼蘼問,什么也不許她管,只讓她乖乖待在家里等消息。
春荼蘼的心七下八下的,有非常不舒服的預感。可是這一次,祖父和父親的態度出奇的一致,而且不肯妥協,她也只好把滿腹狐疑全壓在心底。若她知道春大山找韓無畏,一定不會答應的。韓無畏是軍中的高級將領,就算現在不再是春大山的直屬上司,但春大山違反軍規的事也不應該讓他知道。否則,他會為難,不知道是不是要公事公辦,把春大山軍法處置。
春大山這一去白府,就是整整一天,臨到天色漸晚才回來。春青陽一直坐臥不寧,隔三差五就到門邊去張望。此時見到兒子即眼神詢問,見春大山點了點頭,眼圈立即就紅了。他又是高興孫女躲過一劫,又是痛苦不舍,感覺整顆心都被輾碎了。
“祖父,爹······”春荼蘼也迎出來。她感覺氣氛不對,似乎有莫名的哀傷彌漫在周圍的空氣里,以至于連呼吸都透著一股子不安和分離的味道。
“聽說你最近研究過做菜?”春大山突然問,“不知現在食材可全?”
“爹要吃女兒親手做的飯?”春荼蘼有些納悶。
她有閑時是喜歡研究做菜,雖然水平不高·但架不住她知道幾道現代菜式,所以顯得花樣創新。可是父親若在,就很少讓她下廚,生怕粗了她的手。
春荼蘼經常覺得,她就是那種“窮家養活了富孩子”,身為軍戶之女,之前就有丫鬟侍候著,雖說過兒只是春青陽救下的孤兒。而之后,別人家的女兒都會幫襯家務·只有她十指不沾陽春水,至今連雙像樣的鞋子也不會做。
有時候她想,祖父和父親對她是太嬌慣了些,卻又隱約覺得有一種彌補的意思。尤其是春大山,好像要在她身上,把沒有給過她親娘白氏的寵愛都加上。
可現在,又是怎么回事?
“爹跑了一天,還真餓得狠了,想試試女兒的手藝。怎么,不肯做?這么不孝啊。”春大山呵呵笑·可不知為什么,卻害得春荼蘼鼻子發酸,當下就點了頭。
官驛管飯,也可以預訂酒席什么的,但像這種一家子包了個小院的,也自備廚房。春家這幾天愁云慘霧的,過兒和小鳳為了給大家提神,在飲食上很是費了一番心思,所以食材倒是備下了不少。
春荼蘼略想了想,怕做菜太浪費時間·干脆叫小鳳和了面,自己親自調了餡料,然后叫麻利的過兒幫忙·很快就包了頓餃子。只是此大唐,餃子并不算飯食,而只是主食,所以同時燒了旺旺的火,把昆侖瓜(茄子)切片,夾了豬肉末燉著吃。再炒了個雞蛋和綠色蔬菜,并一盤炸豆腐配蒜泥和醬料,看起來倒像模像樣的。而當飯菜上了桌·春大山又讓過兒開了一小壇子酒·卻不讓人侍候,只一家三口圍坐·顯得非常正式。
春荼蘼覺得祖父和父親有很重要的話要對她說,很可能與那只簪子和她親娘白氏有關。只是她猜不透·這和父親冒著觸犯軍法的危險來長安有關系嗎?和她那樁賜婚的事有關嗎?若說沒有,父親和祖父的行為就太奇怪了,若說有,她實在想不出其中的關聯。
飯桌上,她幾次想開口詢問,但一直沒有機會。祖父和父親似乎很專注的品嘗著她做的飯菜,好像那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美味。而她心里擱著事,反倒食不下咽。當她看到祖父和父親吃得超過平時的飯量,卻還舍不得停下時,終于忍不住了。
“祖父,爹,晚上不要吃太多,對身體不好。”她擋住他們的筷子,“若你們喜歡,以后我經常做給你們吃就好了嘛。”
一句話,無心的,春青陽卻再也不能控制,老淚縱橫。
春荼蘼慌了,“祖父,您這是怎么了?是不是荼蘼有做不得好的地方?您說,我一定改。”
春青陽哽咽,說不出話,只是搖頭。隨后,起身出去了。
春荼蘼沒抓住祖父,只好反手抓住父親,生怕他們消失,“是不是因為賜婚那件事,不還有一天時間嗎?還不到絕望的時候。再說,嫁給影子也沒什么不好······祖父和爹不是一直怕我嫁不出去,有人搶著要我,不是很好?”
春大山抹了一把臉,似乎要把悲傷和痛苦全揮去似的,“荼蘼,爹跟你說件事。”
“什么事?你別這么嚴肅好不好,我害怕。”她真的怕了。或者是女性的第六感,她覺得祖父和父親要拋下她了。
“荼蘼,事關你的親娘。”春大山臉上肌肉僵硬,努力控制著不要哭出來,可雙眼卻紅紅的,“你這個丫頭,真是個小沒良心的。從小到大,除了五歲那年,從來沒有問過你娘親的事。”
“我怕爹傷心,所以不敢問。”春荼蘼只感覺喉嚨發干。
“如今你已經及笄,好多事應該知道了。”春大山伸出手,摸摸女兒的臉龐,那個小心翼翼,好像春荼蘼是一個幻影,稍不慎就會不見了似的,“你娘,本是千金小姐出身,她是白相惟一的嫡女。你,其實是白相的親外孫女。”
啊?!春荼蘼完全驚呆了。之前在洛陽遇到個研究西域文明的白先生,她甚至聯想到白先生和娘親是一個姓氏,但對于白相,她卻從來沒多想。畢竟,他們是天差地遠的兩個階級啊。
瞬間·她有點不相信,還以為自己是在做胡夢。但很快,白敬遠的臉浮現在腦海里。為了影子的案子,他們是見過的,現在她突然明白那種自然而在的親切感是怎么來的!她和白相的眉眼,很有幾分相像之處!
看著女兒先是愕然,隨即就想起什么似的表情,春大山就知道自己這聰慧的女兒明白了什么。于是苦笑著繼續道,“我與你娘·相處不到兩年的時間。但在爹的心里,那就是一輩子的事。而她,還給我生下了你。荼蘼你知道嗎?你是上天給我,給春家最好的禮物。她去世的時候我答應她,要好好待你,讓你幸福,可是爹無能,保不住你。”
“爹你別說了。”春荼蘼撲到春大山的膝頭,把臉貼在父親的膝蓋上,“你是天下間最好最好的爹·祖父是天下間最好最好的祖父。荼蘼有你們,可以什么都不要!不然,咱們逃吧好不好?我有朋友,可以帶咱們遠走高飛。再不然,咱們東渡到日本怎么樣?那里現在還是奴隸制社會,咱們一家生活會更容易些。
她有點語無倫次,該說的、不該說的全沖出口。而春大山根本沒注意她說了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慢慢地道,“那年我才從軍·是軍府里最低級的士兵,做著跑腿的雜事。有一次上鋒要我送封公函到幽州城羅大都督處,我快馬加鞭的去了·就為擠出一天時間,好在幽州城多玩玩。就在那天,我遇到了你娘。若我不多逗留,興許不會有以后的事,但,爹不悔!”
春大山拉女兒起來,露出溫柔的微笑,“你娘·叫蔓君。她是典型的大唐貴女·勇敢又潑辣,策馬飛馳、神采飛揚·遇到喜歡的事,有著飛蛾撲火般的不顧一切。不過·你不要以為她很任性,事實上,士族貴女里,我沒見過比你娘更心軟、更善良的。她從不像其他貴女那樣喜歡打獵,有一次我們到薊州去,結果迷路,在山里困了三天。我要打一只野羊給她吃,可她硬是不肯,寧愿餓死,只因為那只母羊身邊有三只小羊。”
春荼蘼從開始的抗拒,到現在靜靜聽著,腦海中勾勒出一個少女的形象。貴氣、天真又真摯,心腸軟,有堅持,卻一旦選擇,就義無反顧。矛盾的性格,但無比動人。怪不得父親一往情深,就算后來也有紅顏知已,卻始終忘不了白氏蔓君,她這身子的親生母親。
“我遇到你娘時,才十五歲。她比我大一歲多,不到十七。她是跟著她三哥白世遺偷跑到幽州來玩的。”春大山繼續說,“那時我特別笨蛋,不懂得容讓姑娘家。我們從辯論一匹馬的優劣認識,開始相斗,凡事都針鋒相對,直到在薊州的那次縱馬跑山的比賽后······我們彼此心喜對方,只是我明白我們不是一路人,不能在一起。可是她不管,回到長安后,居然帶了自己的私房銀子,偷跑到范陽來找我。荼蘼,我們成了親,我們是成了親的,你不是私生女。只是她隱瞞了身份,對你祖父都沒有明言。否則,你祖父也不肯我們成親的。而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親事也為世間也不容。所以,我才從來不肯對外說起你娘親的事。而她在臨去之前再三囑咐我,不要讓白家知道你的存在,否則,他們會把你要回。白家因為出了一位皇后,也就是當今圣上的親娘,祖上還出了一位名聲顯赫的女將軍,所以,格外珍惜女兒家。哪怕是庶出的,哪怕是私生女,也不能流落于外。”
……………66有話要說………···
終于沒對大家食言,第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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