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幽
梁家二老太太見建安伯這番模樣,倒不好再說他,左右這事也不過正堂里這三人知曉,傳不到外頭去。就算有人傳揚出去,琨哥兒名聲已經壞了,也不差再多上一條,至于那位九……
只要成就好事,憑著琨哥兒在皇上面前的榮寵,誰還敢多說一個字不成?
琨哥兒為了今上的朝局安寧,不得不擔下那些不堪聲名,已經夠委屈的了。偏娶的妻子寧肯謠言,認定琨哥兒暴虐可怖,也不愿意親眼所見,夫妻十年,可真叫相敬如“冰”,何嘗有過一日溫情?如今,琨哥兒好容易有了心上想要的人,便是出身上差些,又值當?
梁家二老太太這樣想著,臉色便緩和下來,沖著梁琨輕輕嘆了口氣,“兄嫂去得早,你的事向來都是我這個嬸娘幫你看顧的。既你屬意顧家九,那嬸娘便幫你先將事體操持起來。”
她轉過臉去對著東平太妃說道,“老太妃您意下如何?”
東平太妃輕輕頷首,客氣地說道,“二老太太辦事妥貼,我一向是信得過的。”
她端著平靜面容,心內卻樂開了花。
梁家二老太太不明就理,但這內中事理她確是得一清二楚的,侯想要討好琨哥兒,逼著萱姐兒嫁做填房,卻偏偏又信不過萱姐兒的為人,想方設法要算計她,誰料到馬失前蹄,竟讓蕪姐兒個小丫頭反設計了去。
東平太妃雖然也心疼建安伯,但卻更憐惜明萱這三年來所受的苦。何況男子三妻四妾,倘若對正妻不甚滿意,還能有妾侍處寄情,可女子若是嫁得不好,便是一輩子的不如意。萱姐兒侯府嫡女,容貌性情才德樣樣都好,倘若不是三房出過那檔子事,不明就里的人仍自忌諱,原是王侯公卿也配得的。
琨哥兒雖好,只年齡不合適,又是做繼室,著實委屈了些。倒還不如真的像朱老想的那樣,取了顏家那孩子做成一對。等將來皇上收歸政權,難免要有冤的申冤,有功的行賞,到時候何愁親事不顯?
老太妃這樣想著,便決意不再插手此事。梁家二老太太既誤會了,那未嘗也不是件好事,侯種下的因,自然該有她來受這果。端看琨哥兒對萱姐兒的情意到底有多厚了,是為了大家的體面忍下來認了,還是與侯和明茹撕破臉面,非要萱姐兒不可。
果然,建安伯聽到“九”這三個字時,臉色倏然青了,他一雙凌厲鳳眼如冰鋒般瞥向侯,盯視半晌才譏誚問道,“岳母以為如何?”
他屬意明萱,倒并非是因為有了私情,一面之緣,哪里能論到情意上去?不過見她處置前未婚夫所遺下的聘禮時,果敢大膽,并不似尋常女子,心中生出幾分好奇意動罷了。誰料想他那“素有賢名”的好妻子,臨死之前還想要擺他一道?她為了的心思也算可以理解,只是她這般曲解懷疑他的人品,當真令人齒冷寒心。
梁琨心里,侯如今心思皆在宮中的顧貴妃娘娘身上,是不敢公然做這李代桃僵的事體,否則也不會想著暗箭傷人的伎倆。何況他身為顧家也有十年,對永寧侯那門外室的傳言也盡都知曉,侯心里不喜這位九,是斷然不肯將外孫交至她手上的。
這樣看來,今日這事,不是底下人陷害的手法不干凈,便是侯被反將了一軍?
他抬頭望著臉色尷尬不知如何作答才好的侯,臉上神情越發陰冷,出聲追問道,“岳母,您以為此事如何?”
侯也算經過事的,到底還是有幾分急智,建安伯這連番追問下,她并未亂了陣腳。不過微整神色,臉上便有笑意盈然,“賢婿覺得好,那我便覺得好,俗話說再娶由己,原該是由賢婿選的才好。”
但她心里到底還是不甘,想了想便又說道,“只有一樁,蕪姐兒怕是配不上賢婿你,她的生母原是……”
“岳母多慮了。”建安伯打斷了侯的話。
他一掃方才臉上的戾色,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和,“蕪姐兒的父親是世襲一等永寧侯,蕪姐兒的母親是祿國公嫡女二品侯,貴妃娘娘是她親姐,這等出身,蕪姐兒怎會配不上我?”
這是在逼侯將明蕪的名牒改至她名下,記為嫡出。
一旦侯將顧明蕪記在了名下,成為永寧侯嫡女,明蕪出自誰的肚皮便不再重要。等明蕪成了建安伯,怎還會有人非議她生母的出身?
侯臉上神色變幻莫測,終是咬了咬牙認了下來,她點頭說道,“賢婿說得是。”
莫提心中有多懊惱悔恨,但此刻卻不得不應下來的。
這事算是敲定下來,眾人各懷心思,只有梁家二老太太滿心歡喜。
這時,暖簾微動,小丫頭上前回稟,“七和九了。”
建安伯將頭抬起,看到珠簾涌動,穿著灰狐貍毛大氅的明萱沉靜如水地進了內廳,她面容秀美,雖不是那等秩麗絕色,卻也有見之莫忘的神采,心下便覺有些可惜。
隨即見她行禮敘話從容靜默,表情仍自恬淡,眼神中也不見半分躍動歡喜,便也明白她心里想必是從不愿意與結親的。那日月牙門前她擲地有聲的話語言猶在耳,她說“遇人不淑這種事,一輩子遇到一次已經夠了,我絕不能再重蹈覆轍的”,建安伯不禁苦笑,聲名狼藉,年歲又大,還是以鰥夫身份娶她,自然算不得良配,也怪不得她不愿意。
他素來不愿勉強人的,也就徹底斷了心中最后一絲漣漪。反倒瞥向在明萱身旁俏然立著的明蕪,身形纖細窈窕,長相嬌美動人,見他看她,目光對接處,先是一陣羞怯,隨即又微微抬頭,眼波流轉,發出盈盈亮光。
建安伯眸色微深,嘴角漾起嘲諷微笑,事已如此,他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顧明茹得知此事的表情。
等回程時候,明萱便,明蕪的謀劃應已是成了。否則侯臉色不會那樣勉強,太妃也不會對著那般安撫示意,她心情緊張極了,帶著幾分雀躍,又慶幸賭對了一次,雖幫了明蕪,恐惹得侯不快,但將帶離出困境,能有再作籌謀,便比都強。
這時代,女子獨自生活萬般艱辛不易,年少時靠父母庇蔭,出嫁后便仰賴夫家。
她不是那等極富野心的女子,穿越時也并無隨身攜帶逆天本事,能夠翻手為云扭轉朝局,覆手為雨震蕩社稷;她沒有絕世容貌才情,并不能引得天下間出類拔萃的男子都傾倒在她石榴裙下;縱然商科出身,在投行工作,但彼時與此地相差太多,她縱懂些皮毛,也頂天能將鋪子管理得好些罷了,實在做不到壟斷周朝商業經濟,能令孑然獨立于朝堂政治間。
反常即妖,明萱不想掛墻頭被烈火烹燒。
她所求不過一生順遂,歲月靜好,倘若管好的那顆心,其實不管將來嫁到何等門第,未來夫君是何等樣人,家中是否清靜,人口是否復雜,都是很容易做到的。
明萱不由自主地彎起嘴唇想,她的擇偶標準真心不高,只要對方不是五服內的表哥,不是道德lun理上她無法接受的姐夫或殺父仇人,不是殘暴成性的虐待狂,那便好了。
倘若能有幸遇得良配,那自然最好,她也有信心會將夫君煉成繞指柔,倘若沒有這份運道,那也無所謂的。她需要的并不一定是一個,而是孩子的父親,她想要的也并不一定是一個家,而是能夠遮風避雨的屋檐。
等回了永寧侯府,明萱并未徑直漱玉閣,而是先去了安泰院。
朱老聽她將建安伯府的遭遇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心中也替她歡喜,祖孫兩個摟著又哭又笑了好一陣子,朱老才整了神色說道,“我原就怕你大伯母會使這樣伎倆,才叫嚴嬤嬤也陪了,若不是蕪姐兒黃雀在后,恐怕這回你就吃了大虧。”
她冷哼一聲,“這樣也好,讓她和蕪姐兒互相算計去。”
明萱抬頭有些后怕地說道,“孫女兒真沒想到建安伯會就這樣認下來的,大伯母既說他想要的是我,會將就咽下來呢?”
朱老便笑著說道,“建安伯心里明鏡似的呢,他總不好在嬸娘和舅母面前拆穿你大伯母和你姐的把戲吧?無不少字縱是為了兩個哥兒的臉面,也要忍下的。再說男人嘛,又不是情深到非君不娶的地步,原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她頓了頓,“蕪姐兒生得美貌,又逼了你大伯母將她記入嫡出,他也沒有損失,何況還能惡心你大伯母一回。想來,建安伯心里怕是早有積怨了的,這回趁機撒了出來罷了。”
明萱也深以為是。
朱老卻忽又開口說道,“萱姐兒,蕪姐兒好算計,這回迫不得已你配合她做了一回戲,以后可切莫再與她攪到一處去,你現下雖不必再嫁建安伯,可以后能配人,卻仍舊要你大伯父點頭的。”
明萱心下一凜,忙點了點頭,恭敬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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