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湯是煨了三四個時辰的，面條也是搟好了晾在篦上頭用細紗布蓋著的，一說要吃，下了鍋一滾就熟了，熱騰騰香噴噴的，聞著就讓人食大振。

仿佛大家都不提，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一樣。

這當然有點掩耳盜鈴的意味，可是換個角度想，有了這樣一對爹娘，這兩個姑娘將來只怕也很難嫁得出去。尤其五老爺不是死了，他是逃了。誰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活著？即使帶了一筆錢財，可他沒有戶籍，沒有個堂堂正正的身份，活法絕對不會光彩，說不定還會作犯科——這么一來誰還肯求娶他的兒？只怕連兒也很難討媳婦。畢竟誰家都不想受牽連。

族中人是很滿意這樣的安排，但是被安排的人當然不滿意。五老爺的長一向也是游手好閑的，要他出力掙飯吃，他一百個不愿意。可是以前放縱他的父親和溺愛的他的母親已經都不在了，面對族人的安排，他不愿意也只能忍氣吞聲。而李心蓮她們姐妹跟隨那位守寡的姑奶奶，日也并不好過。那位姑奶奶又林見過，她不象李老太太一樣，要奉養婆母，撫養兒，操持家務。她是全身心投入的在“守寡”，

四奶奶這些日都把又林拘在身邊兒，到哪兒帶到哪兒，象是生怕自己稍一疏忽，兒就被誰給拐跑了一樣。這些天出了這么多的事，等塵埃落定，已經是正月十五了。鎮上的燈會到了正日，越發熱鬧。從正月十二日到十六日，鎮上張燈結彩的的，處處都是燈，家家都放炮竹煙。

十五是正日，李光沛也帶了家人兒出觀燈，當然，十分低調。他們從后出來，就直接上了船，河的兩岸都是燈，有人家在前懸掛著燈籠，有的在樹上系著燈，橋欄上還系著蓮燈、鯉魚燈什么的。有的做的考究，但大多數都是紅紙竹篾糊的，紅彤彤的討個喜氣。

通兒被四奶奶抱在懷里，興奮的左看右看。他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這么晚出，而且又有這樣的熱鬧看。德林對弟弟炫耀：“這有什么，我以前就看過！”可他自己的眼睛也快不夠用了。

上年正月十五的時候天氣不好，下著雨，家里當然不會讓出，外面也沒有什么熱鬧。再上一年……德林記不清了，好象也沒有出來。

這回他用壓歲錢買了好些炮，可惜娘和祖母怕他炸了手，不敢讓他玩。可是能出來看燈，那比關在家里放炮玩更有趣。他纏著又林，不停的問東問西，一會兒問這個是什么，一會兒又問那個東西是什么來歷。又林打小兒把他給抱大的，很有耐心地一一告訴他。姐弟倆親親熱熱坐在一處說話。四奶奶囑咐著：“可不許亂動，這個天這么冷，萬一掉下水可不是鬧著玩的。”

李老太太笑著說：“難得出來一趟，別老拘束他了。這前前后后都是人，他也懂事，不會亂跑亂動的。”

德林連忙點頭：“是是。”

四奶奶也忍不住一笑。

這些天風不斷，實在讓人煩心。難得一家人出來賞燈，是應該好好兒開心一次。她轉頭看了一眼，李光沛就坐在她身邊。艙里燈光柔和，大家的面容看起來都顯得朦朧。這么看著丈夫，歲月留下的風霜的印跡都淡去了，看上去他就象二十年前一樣并沒有改變。四奶奶聽著槳片打水聲，忽然想起剛嫁過來那一年，丈夫也曾經陪自己出觀燈。小夫妻倆混在人群中，偷偷的手牽著手，其實燈如何根本都沒有留心，心怦怦的直跳，握在一起的手，掌心出了汗，熱乎乎潮乎乎的。

李光沛也想起了同一件事情，心中充滿了柔情蜜意。那會兒人年輕，臉皮也薄。再說，就算是夫妻，在外頭也得相敬如賓，不能有什么親密的舉止。

一晃眼，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已經兒成行，也早已經不復年輕。

李光沛的手伸過來，輕輕握住妻的手，低聲說：“你看，那邊有芙蓉燈。”

那是并頭的兩盞燈，俗稱叫做并蒂蓮的。

德林忽然朝后頭揮起手：“朱大哥，朱大哥。”

又林轉頭去看，后頭一條船的船頭上站著個人，正是朱慕賢。他笑著朝德林也揮了揮手。

前面要過橋，已經有兩條船等在那里，李家的船也停了下來，朱家的船從后頭趕上。朱慕賢招呼又林：“李家妹妹，你們也出來賞燈？”

“是啊，難得天氣好，外頭也熱鬧。”又林問：“你不用溫習功課么？”

“總看書，只覺得腦都僵了，祖父硬趕我出來，說讓我換換腦。”

朱老爺這是讓孫勞逸結合呢。說實在的，一味死讀書確實不是個事兒，又林聽說過有苦讀十年的書生，一下場看著試卷，居然一個字都不認識了——除了過度緊張之外，之前的日夜苦讀大概也沒起到什么良作用。

“張馳有道，朱爺爺說得有道理。”

朱慕賢笑著說：“正是。出來吹了吹風，看了會兒燈，是覺得思路更清明了。”

李家妹妹說話總是很熨帖，而且她懂的也真不少，沒讀過禮記，可說不出張馳有道的話來。可惜，表妹卻不怎么喜歡讀書……

朱慕賢很快將思緒轉了回來：“你們這是要去西邊塘灣嗎？我們正好順路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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