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青的話,正觸在鐘氏的心坎上。[]
鐘氏的陪嫁一是不如弟媳婦多,二是她也不那么會打理。別說她,整個朱家的老少三代媳婦加一起,只怕在這上頭都不是又林一只手的材料。看著人家不聲不響的,把手里的錢都變成了能下蛋的母雞。鐘氏當時陪嫁了田地,沒有鋪子。種田呢,是不會有什么大進益的,而且還看天吃飯,一年有個幾百兩銀子,就算不錯,有一千,就是上好年景了。上好年景當然不是總能遇上的,鐘氏手里的錢當然是得算著花。錢擱在手里是死錢,只會越花越少,得想辦法把死錢變活錢。她也想過要弄個鋪子,可是一懷孕,加上手上又沒這方面的人手,就一直擱下了。
做了管家主婦,天天和柴米油鹽打交道,鐘氏可沒有以前那副小姐脾氣了。她也徹底明白過來了,門第、家世、女紅那些什么都是虛的,真金白銀才是最實在的東西。尤其攤上大老爺那樣的公公,正事兒一件不干,還天天有外賬找到賬房來支銀子,那些掛賬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啊!字畫玩器酒樓也都算了,可竟然還有花街柳巷里的外賬。賬房是給支也不是,支了也不是,只能都往她這里推。
鐘氏嘆了口氣——管家可不是個輕松活計。接手這些日子,她覺得比往年一年過得都累。上上下下都要安排好,稍有疏漏就會出大麻煩。
她只能這么安慰自己,現在這情形是暫時的,二老爺那房總有一日會分家出去,自己總有一天不用看別人眼色,真正的當家作主。
朱慕賢說給妹子留心,果然不是白說的,沒兩天就尋著兩個人選,一個姓單,今年二十二了。也是他今年的同年,這已經是他第二回鄉試,第一回落榜后家里原想給他說親,他說要一心功名。沒有答應,就這么耽誤了三年。家鄉在魯陽,家境寬裕,人品端方。另一個姓石,二十五了,家是保定府的,前頭說過一門親。不過未婚妻未過門就病死了。
這兩個朱慕賢覺得都不錯——人長得端正,會讀書但不是死讀書的,十分有潛力可挖。如無意外,來年春闈必定都能得中。到時候不管是入翰林還是外放,朱心瑜嫁過去都合適。
他把這話和家里人說了,大太太是無可不無可,老太太則表示,最好能把這兩位同年請家里來坐坐。他們家都不在京城。現在孤身在這里,朱家理當照應一二。
能在千萬人拼殺出來脫穎而出,單、石二位智商情商都是很夠看的。朱慕賢并沒露出這種意思。可是近來京城榜下捉婿的事不是一樁兩樁,兩人心里都亮堂堂的。等拜會的那天,都是好生拾掇過的,帶著四色禮物登了門。
沒明說是相看女婿,兩人也就依著后輩禮數,說是來給朱老太爺請安,順便請老太爺指點文章的。
這可不是說著玩的,朱老爺子當年也是進士一甲出身,還曾任過一任順天府的主考官,現在還是禮部尚書呢!就算不為了相親。單、石二人能得他一言半句指點,那也是受用不盡的。
朱老爺子很是配合,在小書房見了兩人,各看了他們帶來的文字,一人只指點了兩句,都說得十分中肯。
見過老爺子了。兩人當然順理成章也要去給老太太請安。
朱心瑜當然不能露面,連鐘氏和又林也不成,她們都是年輕媳婦,不好見外男。大太太二太太有了年紀當然不在乎,在一邊陪著。
二太太是主動要求來的——她的寶貝女兒明娟可也該說親了。雖說她不大看得上窮舉子——可是說不準,要是個真有本事,將來有大出息的呢?就象老爺子當年,也不過是窮舉子一個。
大太太本來不大愛來,給庶女相女婿,大太太才沒那么好閑情。可是一聽二太太也有這意思,大太太立馬象打了雞血一樣精神萬分!
就算自己看不中,也不能讓二房撿了便宜去!
朱慕賢領著兩位同年進屋,眼睛往屏風那一溜。[]
這些女人真是——要躲也專業點兒啊,至于要貼在上頭看么?還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難道個個都需要相看女婿?熱鬧什么時候不能看?
他看得出來,單、石兩位也不會看不出。但是兩個人都很從容,眼珠一點兒都沒往屏風那邊轉,規規矩矩給老太太請安,給大太太二太太請安。這安不能白請,自然得有表禮相贈。老太太笑呵呵的讓他們坐下用茶,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無非是問些家里如何,父母如何,學業如何,在京城生活如何之類的場面話。
又林是被鐘氏拉來的——鐘氏做事很是周密,未謀勝先謀敗。如果成了,當然主要功勞在朱慕賢。可是如果不成,那責任也輪不到她扛。朱心瑜當然也來了——
可是她們沒想到的是,朱慧萍,二房的朱明娟,韓氏,竟然全都來了。雖然老太太這扇屏風是四扇的,可是這么多人躲在后頭,光環佩聲響和頭油脂粉氣味兒就無法掩飾了。這可真是光明正大的人多勢眾的在偷窺了。
等朱慕賢送兩位同窗出去了,回來以后,大中小三代女人齊聚一堂商量這事。當然,朱心瑜做為當事人,是需要回避的,所以她已經不在屋里了。
老太太見朱慕賢回來了,先問他:“你倒周到,請了兩位回來任挑。不過他們兩人,你覺得哪個更合適?”
朱慕賢笑了,把問題又拋了回去:“老太太和太太覺得呢?”
大太太想了想:“我覺得,姓單的那位公子要好一些。生得也端正,家里也寬裕,比石公子還要年輕。石公子當然也不老——就是和心瑜一比,這大了十多歲去呢。”
還有一個原因雖然沒說出來,不過大家心知肚明,那就是姓石的前頭定過親,雖然沒進門就不算娶過,可是總叫人心里有點疙瘩。
大太太雖然說不想替庶女打算,可是既然兩個人選擺在面前了,她也沒理由選那個更差的。畢竟這要是結了親,將來就是親家了,自然會跟自家、跟兒子親近。
老太太笑笑,又問二太太:“你看呢?”
二太太沒看中這兩人——她理想中的女婿應該門第更高人品更俊秀。不過這會兒只是替大房挑,她也點頭說:“我覺得大嫂說的是。”
連鐘氏也是這么想的,難得二太太這次不唱反調。
不過這種事,還得問問姑娘自己的意思。畢竟剛才也讓她自己過來看過了,就算走過場也要問一下她本人的意見。
這個任務當然交給鐘氏了,不過鐘氏又把又林拉上了一塊兒去問。
又林笑著說:“我還去?人多了,怕二妹不好意思。”
“沒事兒,這可不是小事他,你一向穩重,主意也準,就當是陪我。”
結果朱心瑜和大太太的意思并不一樣。
她十分害羞,但是意思表達的很清楚。
她看中的不是單公子,是石公子。
鐘氏十分詫異,這和她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朱心瑜的眼光,倒是和又林不謀而合了。
如果讓又林來選,她也會選石公子。
鐘氏問:“妹妹……這可不是小事啊。石公子他畢竟大了你十歲還多。”
朱心瑜細聲細氣地說:“我覺得石公子挺穩重的——單公子之所以現在還沒定親,是因為想中了舉,做了官,娶的媳婦比之前沒功名時娶的要好。”
鐘氏說:“可人往高處走,誰不這樣想?有上進心也不是壞事啊。”難道都象自家公公似的一門心思玩女人才好?再說,單公子家境還更富裕一些。
“他們剛才喝茶的時候,石公子拿起來就喝了,單公子要聞一聞,看一看才小品了一口。”
這個細節,又林也注意到了。
單公子那種品評的態度說明了一切。他喝一口茶之前都要估量這茶的好賴品級,更不要說親事這種大事。他想的更多的是能從朱家得到什么——
而朱家實際上給他的只不過是一個庶女,一份不算厚也不算太薄的嫁妝,以及將來可能會有的助力,但這助力也不會太大。
雖然說這些事情都要列入結親的考量,可是如果只想著要,我要,我想要,這種人做丈夫,有些功利的過頭。有一還想二,有二了還琢磨為什么不給我三,永遠不會滿足。
相比之下,石公子更穩重。雖然生得不如單公子俊秀,也沒他那么能言善道,可是老實可靠才是做丈夫的首選。
又林對這個小姑子心瑜不免刮目相看。這姑娘的頭腦不是一般的清醒啊。這個年紀的姑娘,更多的注重相貌和外在的表現,對她們來說穩重等于木訥等于沒有情趣,是不會太青睞這種人的。
射雕里頭黃蓉喜歡郭靖那老實人,很多人說傻人有傻福。可是郭靖這種人做情人是乏味,做丈夫那是一等一的可靠。再好的男人,身心都不在你這兒,那有個屁用。
鐘氏如實把朱心瑜的話回稟給老太太和大太太。大太太詫異,老太太卻笑了:“不錯,我也看著石公子挺好的。”
既然老太太都這樣說了,大太太也就不多言了。反正不是她親女兒,既然她自己和老太太都這樣決定,大太太更不會額外多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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