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當接到李光沛的信時,又林發現,無論經過多少歲月,她始終不能看淡生老病死——尤其是發生在自己至親身上。.
當下立刻趕著收拾動身,朱幕賢向宋學士告了半月假,當天就坐上了李家的快船。又林把原兒也帶著了。為了孩子還費了番周折,大太太舍不得孫子,也不放心,不肯放原哥兒出門,說這么小的孩子趕路太不合適,讓又林把孩子留在京城。
又林當然不能同意,親爹媽都不身邊,指望誰照看孩子?大太太根本不是那塊料,其他人說不定還會存心使壞,這讓又林怎么放心得下?再說,原哥兒打小還從來沒見過曾外祖母,這已經是最后一面了,怎么也得讓李老太太見一見第一個重外孫,才好放心閉眼。
還是朱老太太拍了板,讓又林帶著孩子一起走。朱老太太當時說大太太,親家特意安排的船,安全上肯定沒有問題,用不著擔心那么多。大太太自己還病著呢,怎么能照顧孫子?照顧不周是一回事,把病氣過給孩子可怎么辦?
大太太被堵得沒話說,這會兒她又不能說自己早沒病了,就不想給婆婆侍疾才一直裝病?只要大太太這兒不留難,其他沒有別的阻礙。
李光沛安排來接人的是艘快船,船身尖窄,一共上下兩層,當然沒有大的客船那么寬敞舒服,可是速度幾乎快了兩倍。朱慕賢上船之后就發現了,還特意去跟船老大請教了一下這里頭的門道。船老大知道這是東家的乘龍快婿,還是位翰林老爺,自然是知無不言。其中具體的道理他也不是很明白,但是船身窄,船頭高,帆也和一般的船不一樣,船老大挺自豪地說:“這是我們老爺學了西洋船的一些樣子改出來的,這船是剛造好的,這才是第二回下水。
他們沒有走河道,而是從京城折往長天,出了海口之后走海路一路向南,掛了三面帆,吃得滿滿的,船行得象是出弦的利箭一般快。難得船雖然不大,卻也能算是平穩。原哥兒長這么大頭一次出遠門,也是頭一次坐船,看什么都新鮮。
又林起先擔心原哥兒坐船不適應,可是她白擔心了,原哥兒特別活潑好動,根本沒什么不良反應。吃得香睡得也香,還想上船頭去。又林可不敢放他去,只敢抱著他在舷窗處看看。船身劈風破浪,留下一路白波滾滾。海鳥翻飛啼鳴,往前看不到邊,往后也看不到岸。
又林心情沉重,即使丈夫體貼,兒子伶俐,也不能令她展顏。船rì夜兼行,第三天晚上就到了于江。又林心提得高高的,只恐怕李老太太已經等不及她。德林親自來接的姐姐一家,他并沒有穿孝,又林站在船頭就看見了,高懸的心才終于松下來。
姐弟相見也來不及盡敘別情,又林先問:“祖母怎么樣了?”
德林勉強想擠出個笑容來,但是并不成功:“請了上回那位康老先生來,用了針,祖母就等著姐姐……”他順手把原哥兒接了過去:“還有原哥兒。”
在馬車上朱慕賢握著妻子的手,感覺她的手心里又濕又滑,全是冷汗。
車了門口,又林下車時著急,腿在車轅那兒磕了一下,她根本就沒覺得疼,一路急慌慌的往里走。仆婦丫鬟們紛紛行禮,又林根本顧不上多看一眼。
四奶奶從門里迎了出來,一把抱住了女兒。
“娘……”
“嗯,來了就好,快進去吧。你爹剛剛出去,一會兒也就回來了。”
通兒很久沒見著這個姐姐,站在四奶奶身旁有點不敢認了。目光從又林臉上移到朱慕賢臉上,又移到原哥兒的臉上,抿著嘴唇不說話。
又林覺得心酸,摸了下他的頭。
通兒模樣變了許多,個子也長高了不少。過去圓圓的小臉兒嬰兒肥褪了不少,看起來頗清秀,他生得更象四奶奶。
到了李老太太院門口,又林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努力深吸了兩口氣,又撫了撫鬢,轉頭問:“我……還行嗎?”
德林用力點頭,朱慕賢也是一個表情。
又林把原哥兒抱了過來,這才邁步進院。
屋子里一股藥氣,苦香苦香的。陳設一如從前,李老太太守寡慣了,屋里陳設十分簡單。又林一進屋子,無數過往亂紛紛的往身上撲,眼眶一下就熱了。
翠芝已經換了婦人發式,打起簾子請她進屋。
又林腳步變得沉重——每邁一步都覺得艱難。
李老太太躺在榻上,身上蓋著床薄被。纏綿病榻這半年令李老太太瘦得只剩了一把骨頭,從門口看過去,薄被下平平的簡直不象躺著人。
連原哥兒都安靜了下來,抱著又林的脖子,看起來有些不安。
又林走到病榻前跪下來,握著李老太太一只手,輕聲說:“祖母……不孝的孫女兒回來了……”
李老太太眼皮下眼珠動了動,但人并沒有醒來。
朱慕賢默默的靠在了妻子的身旁,攬著兒子。
翠芝輕聲解釋:“老太太才吃過藥,睡了。”
又林抹了抹淚,哽咽了應了一聲。
“姑奶奶一路辛苦了,還有姑爺和哥兒,肯定都累了,先到西屋歇歇,姑屋子早收拾好了,箱籠也搬過去了。”
一家人能團聚自然是歡喜的,但因為李老太太已經彌留,各人眉間都滿布愁云,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又林的姑姑也趕了回來,她身子這幾年也不行了,因為趕路和憂急,已經暈過去好幾回了,現在也得人照料著。
四奶奶跟女兒說了些親戚鄰里間的事,隔壁周家的事,東潭舅母家的事,有些事其實在家信上都寫過,可是這會兒哪顧得上那些,四奶奶拉著女兒的手舍不得松開,其實自己都不太記得自己都說了什么了。原哥兒興奮勁兒過去了,困得直打瞌睡。又林給他喂飯的時候,他都是閉著眼,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的。
李光沛也回來了,跟女兒沒有多說什么話——到了這個時候,言語沒有多大的用處。他剛才出去其實是去安排準備李老太太的后事。壽材壽衣這些已經早有準備了,可還有其他許多東西得現準備。母親的病重令一向都從容自若的李光沛也神情肅穆沉重,連見了原哥兒都只勉強彎了彎嘴角。
用過了飯,又林和朱慕賢商量:“我就不回屋了,就在老太太那西屋候著,你和原哥兒回去好好歇歇,這兩天趕路實在太累了。”
“讓翠玉帶原哥兒去睡,我陪著你。”
又林還想再說,看到朱慕賢的表情,也就沒再說話。原哥兒已經睡著了,翠玉和rǔ娘把他抱去睡,又林和朱慕賢在老太太那兒守著。
又林和衣而臥,雖然身體疲憊,但是卻睡不踏實。家鄉的一切是她熟悉的,也是陌生的。回鄉的感慨被祖母的危況壓了下去。
朱慕賢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溫暖干燥,給了她無言的慰藉。
快四更天的時候老太太醒了,又林和朱慕賢急忙趕了過去。
李老太太神智還清楚,看到又林,又看到朱慕賢陪著她一起,顯然十分欣慰。她已經說不了話,不過又林覺得祖母想什么,她都能看得出來。等原哥兒被抱了過來,李老太太看見他,瞬間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
又林教著原哥兒喚人,原哥兒兩眼圓溜溜的轉來轉去,他對李老太太很陌生,但是看得出來他并不害怕。
李老太太的手動了一下,又林忙說:“祖母要拿什么?我替你拿?”
最后是從李老太太枕頭底下摸出一個赤金點翠的長命鎖來,用紅布包著。看得出來李老太太一直盼著孫女兒和曾外孫,這個鎖不知已經預備了多久了。
李老太太指指原哥兒,又林會意,把長命鎖給原哥兒套在脖子上。
李老太太神情十分欣慰。她清楚自己的病,硬熬著也是受罪,就是這樁心事未了。現在終于了結了,心里最后的牽掛也沒有了。雖然還沒見著孫子成家立業,可她相信即使沒了他,這個家也會穩當當的。
李老太太又一次昏睡了過去,這一次她沒有再醒來。過了兩個多時辰,李老太太靜靜的停止了呼吸。
樣樣事情都是安排妥當的,有條不紊。給李老太太換衣、入斂。又林他們都換上了孝衣,喪事辦得十分體面,李老太太為人可敬,不但鎮上的,遠近的人聞訊的都趕來吊唁。朱慕賢幫著忙前忙后,待客安排,來客都十分羨慕李家有這么一位好姑爺。這可是京城來的翰林老爺啊!又有學問,又這樣孝順知禮,瞧瞧人家李家,多會結親家。
這種紅白事經歷下來,差不多人人都得脫層皮。因為天氣熱,停靈時用了許多的冰。這也就是李家,既有財力又有門路,一般人家這會兒上哪兒弄這么多冰去?光天天用的冰就得一二百銀子。
今天去喝同學的喜酒,天氣熱死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