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之然伸手和周山握了握，心知周書記此來沒這么簡單。

他們兩人都長了一顆七巧玲瓏心，討論軟件產業園規劃不過是雙方在作謹慎的試探。

難道周書記會不知道軟件產業園的前景和規劃？要知道，為了設立這個項目，市政府僅研討會就開了不下四五次，參加研討會的不僅有聘請的國內外專家，還有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的高官，周書記本人也參加過這樣的會議。

所以說，周書記從一開始提出疑慮到最后豁然開朗，看起來是被葉之然說服了，其實不過是演戲，借此機會緩和一下兩人之間緊張的關系而已。

——想想看，政治對手被自己的經濟發展理論說服，葉之然多多少少會得意一把吧？

周山書記高明著呢，故意給葉之然提供一次增強自信的機會。

而且，周山為了顯出自己的合作態度，特別點明他和葉之然對紹安本土干部看法上存在分歧，但為了工作，他老人家愿意放棄這種私人恩怨。

呃？是不是很高尚？很大度？

葉之然微笑著說道：“周書記，我對您也是向來都很佩服的。關于紹安本土干部問題，說起來也是我們兩人對工作的不同理解而已。我此前向省委秘書長提到紹安本土干部的時候，也談到了他們的優點，比如說，這些干部對紹安非常了解，這是他們的優勢所在。”

周山大為滿意。說道：“看來良好的溝通是解決分歧的最佳途徑。此前，我們兩人在某些問題上存在不同的看法，關鍵還是溝通不夠。”

葉之然這時候自然沒必要和他分辨這是理念不同，不是溝通不夠。

他笑道：“周書記目光如炬，看到了事物的本質。”

“呵呵，葉市長，我們兩人談得這樣合拍，也算難得啊。借此機會，我們對諸周縣存在的問題也溝通一下。”

看來這是周書記今天談話的重點了。

葉之然沉穩地說道：“請周書記指示。”

周山擺擺手，說道：“葉市長。今天純屬私人間的溝通，我們都放下各自身份，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諸周縣的問題。”

葉之然依然不溫不火地說道：“那我先聽聽周書記的真知灼見。”

周山輕輕拍了拍沙發的扶手，說道：“我在諸周縣工作的時間非常長，一參加工作就被分配到了那里，先是在柳河鄉，然后調到城關鄉，再后來到了縣里工作，近二十年吶。戀愛、結婚、生子都在那里。稱得上第二故鄉。所以說，我對諸周縣是很有感情的。對那里的情況也很熟悉。”

為了避免產生以權謀私，給家人親戚提供斂財機會，干部任用條例中有異地任職的規定。但像周山那樣，雖然出生地不在紹安，但他在諸周工作這么長時間，父母兄弟都搬到了諸周縣生活，老婆又是諸周縣本地人，和本土本鄉出生的人已無區別。

紹安市許多“本土干部”和周山的情況相同。

葉之然點頭說道：“周書記對諸周縣的情況了解得肯定比我多，比我深刻。這一點不用懷疑。”

周山繼續說道：“諸周縣有沒有問題？肯定是有的。是什么樣的問題？這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周山看了一眼葉之然，見他正認真的聽自己講話，抬手捋了捋額前的頭發，繼續說道：“這么大的一個縣，部分干部身上存在某方面的問題，其實是難免的。只要問題不是足夠大，涉及的面不是很廣。我們就應該采取批評教育的辦法，幫助他們，挽救他們，而不是將他們逼入死路。”

葉之然微微搖頭。說道：“周書記，我了解到的情況，諸周縣本土干部抱團現象特別嚴重，縣委書記、縣長的號令經常出不了縣委縣政府大院，這不是個別干部的問題，也不是批評教育就能夠解決的。不扭轉這種歪風，我們的黨我們的政府在諸周縣的權威就要受到挑戰。周書記，這不是小事。”

周山瞇了瞇眼睛，不認同葉之然的話，說道：“王書記和李縣長在諸周縣的境況沒有葉市長說的這么潦倒，他們講的話大多數時候還是管用的。但是，我們也不能否認集體領導原則。書記、縣長有時候提出來的工作思路不符合諸周縣發展，在常委會上沒有得到大多數領導的贊同，這是民主集中制原則的體現，不能說明政令不通。”

葉之然知道，諸周縣的情況正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章立人坐鎮諸周縣公安局之后，縣公安局終于自上而下開始整頓，他和林海局長擬定了一份長長的名單，將縣局中主要的反對派干部送到紹安市集中學習，然后提拔了一些年輕干部，諸周縣公安局的形勢頓時大變。同時，縣公安局對街頭流氓展開大規模的搜捕，抓了三十多名潑皮流氓，正抓緊審訊，連破數個積案。

葉之然估計周山此時此刻來與他和解，多半是看到諸周縣公安局的形勢正在發生逆變，為此憂心忡忡。

不過，葉之然也明白，周山等本土干部的實力絕不會僅僅表面上看到的這些。諸周被他們鐵桶般經營了二十多年，明處暗處的勢力不是靠縣公安局一次整頓就可以瓦解的。所以，他這時候也不想和周山撕破臉。

“周書記，蘇東坡寫過一首詩，《題西林壁》，有一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周書記對諸周縣太熟悉了，感情太深，是不是也身在局中？”

這句指責非常婉轉，周山不至于翻臉。

果然，周山書記微微一笑，道：“葉市長，局中人局外人看問題的角度不同，確實存在差異。但是，官場有句俗話，‘水至清則無魚’，我們如果將諸周整頓得一眼見底，不說別的，商人就會逃光。”

葉之然不迂腐，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但他對諸周縣形勢的判斷和周山完全不同，笑了笑說道：“這句話我同意，但是，如果水太渾了，魚也是會被嗆死的，連池塘都會發臭。所以嘛，我覺得松林書記接連將王書記、林局長、劉部長調到諸周工作，確實起到了加強諸周縣班子建設的作用。特別是縣公安局整頓工作開展以來，群眾對縣委縣政府的信任度大幅提高，效果稱得上立竿見影。”

周山的直覺告訴他，諸周縣形勢突變并不是顧松林的作用，而是與眼前的葉之然有關。雖然時至今日他仍沒有找到證據，但王靜語、章立人一步步掌控諸周縣局勢的手法和葉之然如出一轍，斷斷不是顧松林的工作模式。

周山說道：“葉市長，我知道你對諸周縣委縣政府領導存在巨大的影響力。諸周縣的局面來之不易，我們大家都要加倍珍惜。譬如諸周縣公安局的整頓，到了這個程度似乎適可而止了？如果把縣公安局的中層干部全部搞倒，很容易出亂子。”

周山這話一半是威脅，一半也是實情。站在葉之然的角度來說，章立人、林海聯手對諸周縣公安局進行大范圍的整頓、調整，確實需要停一停，鞏固一下已經取得的成績。如果一竿子到底，對手的反撲力度肯定很大，很容易造成兩敗俱傷的場面，不符合用兵之道。

但怎么回答周山這句話卻很傷葉之然的腦細胞，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是將諸周縣的新領導往顧松林身上引的。

葉之然沉吟了一下，說道：“周書記，您對諸周問題的思考，我雖然在某些方面持保留態度。但基本上是贊同的。這樣吧，您看是不是讓我找機會和松林書記談一談，最好能促成松林書記的諸周工作思路和周書記的思路對接起來，這樣才能平靜和諧地解決諸周問題。諸周縣的形勢安穩了，紹安市的局面也就安穩一大半了。”

周山滿意地笑道：“葉市長，今天我真是來對了，和你開誠布公地溝通了一下認識，既消除了誤會，又促進了工作，一舉兩得啊。軟件產業園的事情我也會催一催松林書記的，快點上會，快點形成決議，才有利于軟件產業園走在全國前列。合作才能雙贏這句話太正確性了。”

葉之然笑道：“周書記，我也是從心底希望能和您合作的。紹安市的經濟要發展，必須依靠市委市政府班子所有領導的共同努力，一兩個人的力量畢竟太薄弱了。”

周山連連點頭，說道：“我贊成你的看法，哈哈，以后要多多合作。”

等周山離開辦公室，不一會，財政局局長李善點頭哈腰地進來匯報工作。

葉之然心道：“你們還真是配合默契，看來是改變策略了。”

對李善這樣的人，葉之然的態度就不同了，他穩穩地坐在辦公椅上，屁股都不抬一下，冷冷地說道：“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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