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史如林問候自己的母親，汪銘印抬眼看他，盯了好一會兒，才笑了起來：“她非常好，從來沒有這么好過。”

史如林的表情微變，片刻后方道：“小印，不管怎么說，你都是汪家和史家的孩子。史家也有你的一份！”

汪銘印油鹽不進：“史家主說笑，我的母親有三個兄弟，生了十幾個孩子，史家怎么輪得到我說話。”

他想了想，又說：“哦，對了，史老八對我還不錯，那也是說，只有他，把我當成了表弟，而不是隨從小廝什么的……說起來，給人當隨從小廝的經驗，我還挺豐富的。這可多虧了史家人的幫忙……”

史如林沉默半晌，丟下一句話：“不管怎么說，若華都是我們最心愛的小妹，汪家和史家的關系，是撕也撕不開的！還有，你做事的時候，也多少考慮一下你母親的心情！”

太空電話斷掉，汪銘印望著熄滅的屏幕，面帶微笑。

史如林提到這個，他倒是想起了過去的一幅畫面。

當時他還年幼，母親告訴他史家那些孩子是他的表兄弟姐妹，讓他跟他們一起玩。他果然去了，然后“被玩了”。當他這個玩具滿嘴泥沙，膝蓋受傷，還笑嘻嘻地告訴母親玩得很開心，跟母親講述玩耍的過程時，母親捂著嘴，眼淚簌簌而下。

他被嚇到了，摸著母親的臉，問她哪里疼的時候。母親抱著他。哭著道歉。

母親說的話，他現在倒是忘記了，但她當時的傷心與悔恨，卻讓他記得非常清楚。

后來直到十歲前，他都沒再與那些表兄弟姐妹們見面。

親戚嗎……

汪銘印拿起外套，跟門口的秘書打了聲招呼，獨自一人走了出去。

半小時后。汪銘印到了喬木市郊外。

飛梭一路前行，前面是一個小小的莊園，房子被涂成明亮而鮮艷的奶黃色。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非常溫暖。

小莊園被黑色的鐵藝柵欄圍住，里面的院子種滿了各色各樣的花草，草坪上有著白色的餐桌與漂亮的陽傘。整個的氣氛都是舒適而愜意。

只是看著這個小莊園，汪銘印的表情就緩和了下來。

飛梭在莊園門口微微一停，汪銘印走了下來，獨自走了進去。

兩個正在打掃的仆人看見他，立刻招呼道：“少爺回來了！”

這個聲音迅速傳進了屋里，一個女人走到門口，向他伸出雙手：“小印，好幾天沒回來了呀！”

單看長相，大概會覺得這個美麗的女人三十來歲，但臉上的天真與溫暖。卻還帶著十幾歲少女的神采。

汪銘印迅速走上前去，與她擁抱，叫道：“媽媽！”

這個看似三十來歲的女人，其實已經六十多了，她就是汪銘印的母親史若華。

史若華看著兒子的表情充滿憐愛。握著他的手，說：“累壞了吧，看，黑眼圈都出來了。小印真辛苦，快進去，我給你準備了豬骨湯。可是我親手燉的！”

汪銘印的表情一下子小了很多，取笑道：“媽媽不要騙人，廚房還是好好的呢，我可看見了。這湯絕對不是你做的！”

史若華瞪眼：“那也是我指點的！我跟你說，我想了好久，才決定往湯里放一點紫羅花。紫羅花有一種獨特的清香，可以給豬骨湯提味……”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汪銘印轉向向旁邊的女仆問道：“劉媽，喝了真的不會死人嗎？”

他裝出竊竊私語的樣子，可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史若華聽見。

史若華嗔怪地輕輕一敲他的腦袋，說：“小印，你真討厭！”

她嗔怪的眼神與十八歲的少女無甚不同，卻自然而然，完全不讓人討厭。

劉媽笑道：“不會的不會的。”她壓低聲音，小聲說，“頂多就是味道有點怪，放心吧，不會拉肚子的！”

史若華叫道：“劉媽，你也跟著小印欺負我！”

汪銘印哈哈大笑起來，一轉眼，看見樓梯上站著的那人，笑容頓時淡了不少。

汪愿緩緩走過來，向著汪銘印點頭，簡短地道：“回來了！”

史若華小步跑到他身邊，一把摟住汪愿的胳膊，說：“老公，他們欺負我，給我報仇！”

汪愿并沒有掙開她的摟抱，輕輕拍拍她的手，淡淡道：“跟孩子鬧什么呢……”

史若華笑得瞇起了眼睛，一臉幸福，汪銘印的目光一閃，垂下了頭。

他在家里用了一頓晚飯，果然廚房送上了紫羅花豬骨湯，味道的確有點怪，但汪銘印還是把送到他面前的那一碗喝得干干凈凈。

史若華更高興了，招呼廚房再來一碗。汪銘印捂著肚子連聲說再喝就要炸了，史若華還強行要讓他喝。最后還是汪愿發了話，史若華才不甘不愿地罷休，讓廚房給汪愿準備湯煲，回頭讓他帶回去。

笑語中，汪愿向汪銘印使了個眼色，汪銘印站了起來，對母親說：“媽媽，我跟父親去聊聊。”

史若華笑著揮手：“去吧去吧，知道你們爺倆感情好！”

感情好……嗎？汪愿和汪銘印對視一眼，臉上的笑容都有些苦澀。

兩人一先一后地上樓，在二樓還能聽見史若華的笑語，她對汪銘印今天晚上的捧場滿意極了。

汪銘印出神地望著樓下的燈光，說：“媽媽看上去很高興啊。”

汪愿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當年，史家小姐要嫁給汪家紈绔，這可是一時的新聞。

史家當時是最盛的時候，連陳家的聲勢也遠不如他家。史若華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年齡到了時，誰都以為史家會給她挑個前途優良、門戶相當的對象。

沒想到，婚事還沒成型，史若華就已經看上了汪愿，一時間，跌破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鏡。

汪家的確也是飛云聯邦的老牌家族，但近百年來，家勢一年不如一年，以顯而易見的速度破敗下去，幾乎成了史家的附庸家族。

這也就算了，汪愿可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閑，正事不做，酒肉朋友一堆。傳說中，他十五不到就已經破了處，對象還是一個比他大二十歲的老妓女。

可能是第一個女人的緣故，汪愿對那個老妓女還挺有感情，經常在她那里留連忘返。直到汪老領主忍無可忍，私下把那個老妓女處理掉，他還跟父親大吵一架。

那之后，汪愿更是一路墮落下去，嗑藥酗酒飆車賭博，能碰不能碰的全都玩了個徹底。

但汪愿再怎么紈绔，架不住他有一副上好的皮相……

汪銘印也算是長得好的，還是遠不如他老爹。史若華少女懷春，一眼就看上了汪愿，從此非君不嫁。

汪愿對她愛理不理，她更加苦苦追求，癡心不改。

就這樣，史若華也成了一個笑柄，史家震怒，但畢竟鐘愛這個女兒，舍不得打，罵也不敢用力，只能任由她一路陷落進去。

后來，汪老領主發狠，帶著汪家的人離開飛云聯邦，要去更遠的星域闖出一片天空。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史若華竟然偷偷地跟上了船，直到空艇出發才發現她的存在……

大家閨秀做到這種程度，實在是太少見了，汪愿似乎被她打動了，勉強接受了她的跟隨。史若華大喜之下，更加不愿意回去。

史家只好捏著鼻子同意了這樁婚事，私下里也不知與長春領做了什么交易，把史若華嫁給了汪愿，并且追加了一些嫁妝。這批嫁妝在汪家的長途旅行中起到了不少的作用。

后來，汪愿和史若華在汪家到達的第一顆新星球結婚，那顆星球落櫻繽紛，美不勝收……

從此，史若華像是陷進了自己的美夢里一樣，對汪愿的愛意一發不可收拾。

但汪愿對她始終有點不冷不熱，接任領主之位之后，有錢有勢了，更少回家。史若華成了閨中怨婦，不知對年幼的兒子傾訴過多少次。

如今，汪銘印奪走了父親的位置，汪愿只能留在家里，與史若華親近的機會多了許多。對于史若華來說，這段時間簡直像是做夢一樣……也多虧了她幾十年來，心意一直沒有變化。

正因此如此，當史如林懷著某些意味問起他的妹妹、汪銘印的母親時，汪銘印肯定地說：“她很好，從來沒有這么好過。”

對于史若華，這就是她最大的幸福吧？

說起來，也多虧了史家把女兒教成這個樣子，倒是省了汪銘印的很多煩惱……

父子倆站在樓梯拐角，沉默了好一陣子，才一起進了書房。

才一坐下，汪愿就開門見山地說：“史家那邊，是說了什么吧？”

汪銘印“哦”了一聲：“你怎么知道？”

汪愿冷哼：“你是我兒子！看你表情，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汪銘印轉著茶杯：“原來父親還不算完全不了解我……”

汪愿再次冷哼，汪銘印啜了口茶，淡淡地說：“史家也不過在提醒以前的事情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媽媽都不在乎的話，我還在乎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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