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到門口時,蕭慶之已經經雨淋得臉色發白,整張臉真叫一個白得一絲血色都沒有。玉璧雖然也淋了雨,但比起蕭慶之要好得多,加上她又是個身強體壯的,淋一路雨都沒什么事兒。
從馬車上下來,蕭慶之幾乎大部分力量都壓在她肩上,她勉強扶著往里走,因為沒有安排其他人手在園子里上工,是儉書開的門。儉書一看也不多問,欲去扶著蕭慶之時,卻被他推開了。
這人真是一受傷了就跟頭受傷的老虎一樣,誰靠近他,他都以為是來要他命的。沖儉書搖搖頭,指了指蕭慶之,又指指他的腦袋:“他這會兒已經不怎么清醒了,你去叫醫師來,要快。”
“是,夫人。”儉書應聲而去。
此時此刻,玉璧更加埋怨這園子彎彎繞繞得沒邊沒譜,從門口走了一刻鐘才到起居的院子。芍藥一看玉璧渾身地扶著個滿身是血的人進來,一邁進門檻,兩人都倒在地上,就算鋪了地毯也發出重重地落地聲,嚇得驚聲叫出來:“怎么是侯爺,夫人,婢子去準備熱水和干凈衣裳。
玉璧很悲慘地被蕭慶之壓在地上,好不容易爬出來,實在拽不動蕭慶之了,好在有地毯也不涼。這時候也不講究,她三兩下就扒光了蕭慶之,這會兒體會到當初蕭慶之怎么把她當死狗一樣扒光拖去洗漱了。
不過她自認為自己比箸慶之厚道多了,沒看她給蕭慶之留了條內褲!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蕭慶之身上的傷還是讓玉璧覺得觸目驚心:“傷得這么重還死撐,再流多點血都不用救了,直接挖個坑埋了算完。
“啊夫人”芍藥端了熱水進來,一看到自家侯爺沒穿衣裳躺在地上又忍不住驚呼出聲。
“行了,要叫出去叫,把水放下。對了,前天我煮蒸露水還有沒有溫一下舀過來。”玉璧說完站起身把水端過來,擰干帕子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這盆水里摻了生水,她少少的醫療知識告訴她傷口是不能碰生水的,容易感染。幸虧前幾天她突發奇想,試著用蒸熘水泡茶,要不然洗傷口的水都沒有。
做為一個受過傷的人玉璧是知道醫生怎么對待傷口的,就當那是水溝,反復沖干后舀紗布沾上去吸干凈水就行了。
等收拾干凈玉璧叫來在外邊害羞臉紅的芍藥說:“來搭把手,幫他抬到小榻上去。”幸虧玉璧已經給蕭慶之包了件袍子,要不然芍藥肯定看一眼都要跑老遠安放到榻上后蕭慶之呼吸稍微勻稱一點了,這時去請醫師的儉書也帶了人過來。醫師一看是劍傷,很淡定從容地揭開藥箱,舀出一堆藥粉和紗布來。
本來,玉璧還想說一句不用沖洗傷口了直接敷藥就行。結果醫師完全沒有洗傷口的意思,直接就是一堆藥粉灑上去灑完包好又給開了一副愈合傷口補充血氣的湯藥:“這幾日不要碰水,明天我再來換一次藥,如果沒滲血,三天換一次,直到傷口長好為止。湯藥一天兩劑,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早晚各服一次。如果病人發熱,隨時來叫我。”說完,醫師又看了眼玉璧,說:“把手伸出來。”
“干什么?”玉璧心說我又不是病人,干嘛要我把手伸出來,但她還是把手放到了脈枕上。
醫師號了好一會兒脈,說:“你就不用喝藥了,蔥白不去根加姜片紅糖煮水代茶飲。”
臨走的時候,醫師還說了冉:“濕衣服不換,蔥姜紅糖水就不管用了,得開桂枝湯。”
玉璧一聽,這才記起自己一身濕衣服,芍藥指了指旁邊說:“夫人,衣裳和熱水都備好了,你先去洗漱更衣,侯爺這里我先看著。”“等會兒,儉書,讓醫師先別走,令武還沒回來呢,他也受了傷。”玉璧趕緊打發儉書去留下醫官,自己則去泡熱水澡。
一進浴室,玉璧就感覺整個人軟下來,剛才一直繃著,這時候才記起后怕來。別看她一直顯得十分鎮定,在刀光劍影里凈
想著磕瓜子兒看熱鬧,那也是為了讓自己不害怕。軟趴趴地跨進浴池里,一泡熱水,整個人才覺得舒服點,扒著浴池邊上,她忍不住喃喃了一句:“這叫什么事兒,我只想好好的混吃混喝等死呀,怎么非要涉及到這些打打殺殺生生死死的事呢。”
她一直拒絕接觸到復雜的局面,所以哪怕是蕭慶之身處在一片風雨里,她也總是不多問不多關注,但眼下,她算是徹底明白了。只要她還身在這個圈子里,就躲不開這些,如果不想被炮灰,那就只能把自己武裝到牙齒。
“唉,穿個蘿lì尊子,不讓裝。。扮天真,真不講道理”…
洗好換上干凈衣裳回到臥室,蕭慶之還是沒有醒來,不過臉上依稀有了血色,剛才真是白得像鬼一樣沒有生氣:“芍藥,你去做點吃的來吧,我餓了。”
“是,夫人。”
聽著芍藥從外邊關上門,玉璧一動不動地看著躺在小榻上的蕭慶之,忍不住嘆氣:“蕭慶之啊蕭慶之,人怎么能悲催成你這樣。想親近的不給親近,想恨的又不能恨,辛辛苦苦活到二十幾歲,你說你為什么活,活得有什么意思。”“以前認為你這樣的人是胸藏百萬雄兵,有治國平天下的襟懷,現在才知道,你其實是被逼著成為這樣的人的。”伸出手撫平蕭慶之皺起的眉,玉璧忽然覺得歷史都是騙人的!
很多所謂的英雄、梟雄大概都是被環境逼出來的,要是有安寧太平世,誰不愿意輕輕松松做個有田有地的富家翁。安寧太平世不會把賣草鞋的逼成皇帝,也不會把和尚逼成天子,或者說他們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蕭慶之醒得不算慢,玉璧說“想親近的不給親近”時他就醒了,準確來說是能聽到聲音了。玉璧說“逼著成為這樣的人的”時,他才睜開眼睛,看著玉璧坐著垂首沖他眨眼:“你醒了,疼嗎?”
“不疼。”
“你先躺著,我去房門外喊一聲,讓芍藥煎藥。”玉璧吩咐完又進來,這時蕭慶之正睜著眼似乎在琢磨事兒:“你在想什么?”
“在想自己為什么活,活得有什么意思。”
玉璧很想告訴蕭慶之,她也就是隨便一感慨:“你還是別想這種沒有答案的問題為好,剛才流了那么多血,還要耗費心力去想這種永遠找不到正確答案的問題,很難痊愈的。,…
“你有答案嗎?”苯慶之盯著玉璧問,似乎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什么來。
這個問題她哪有答案,玉璧搖頭說:“沒有,這個問題就跟“我是誰,這樣的問題一樣,再聰明的人試圖找到答案都會成為瘋子。”“我是誰?”蕭慶之壓根沒看出來,玉璧這完全就是句頑笑話。
“噢,這個是有典故的,從前有個叫姬無命的可憐人,就因為試圖弄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而自己把自己弄死了。”別懷疑,說的就是《武林外史》。
“你又哪里聽來的破故事,以后別上茶館聽那些閑書,盡是些無聊之談。”蕭慶之沒注意到,他最近形容一件東西或一件事不好就用“破”完全是被玉璧給傳染了。
“知道了芍藥,湯藥煎好了,來給我吧。
”玉璧接過芍藥遞來的藥放在小榻邊的矮幾上,然后扶著蕭慶之慢慢坐起來,又轉身把藥端了遞給他:“喝藥吧,醫師說了,早晚各一服。”說完,玉璧就端起自己那碗蔥姜紅糖水喝光光,等她放下碗,才發現某侯爺正在對著藥碗滿臉糾結成一團,那臉色,就差和碗里的湯藥一樣黑了!
蕭慶之小時候是那種死都不肯喝藥的,后來身體好,少病少痛,就算遇上病痛了,到御醫那里開藥也能開著不黑不苦不那么像湯藥的。
現在可好,端著這碗藥,他真沒法說服自己喝下去:“能不能…不喝!”玉璧瞇起眼
睛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笑開了,湊上前去特招人恨地說:“你該不會是怕苦不肯喝藥吧,來來來,乖乖張嘴,把藥喝下去傷口才會好的喲!”
這哄小孩的語氣讓蕭慶之差點眼前一黑倒下去,虧她說得出丘,不對,他更吃虧,因為這話說的就是他。沒好氣地看玉璧一眼,蕭慶之長吸一口氣然后呼出,舉起碗,一股腦把藥灌進嘴里去。
放下藥碗,蕭慶之居然看到一顆糖在他眼前晃動:“陳玉璧!”“小時候娘親就是這么跟我說的,乖乖喝藥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好孩子才能有糖吃。來,吃糖。”不由分說把糖塞進蕭慶之嘴里,然后端過藥碗迅速跑開,省得他反應過來撓她。
啼笑皆非地看著玉璧端了藥碗出去,蕭慶之含著嘴里的糖,竟覺得這顆糖分外美味香甜。
或許,人生很多時候真的不需要想太多東西,就像此刻,一顆哄小
孩的糖就把他哄滿足了。
但有些事,卻不得不去想,眼下的江南是一場大局,正等著他去一一破題。淳慶帝說過,這一趟趙提司和徐御史做副手,主要的事情都必需他去辦。
“既然傷了我,你們就要做好準備,一旦我好了就沒你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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