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黃嫂子
屠夫剛說到這里,卻見走出幾步的盧縈退了回來,一雙烏黑的眸子,正冷不丁地盯著他。
屠夫嚇了一跳,轉眼他便呵呵笑道:“阿縈是想賣肉呢?”
“賣!”剛剛說了今天不用的盧縈,她信手在砧板上的肉一劃,“給這塊吧。”
“好嘞——”屠夫一刀剛下去,便聽到一個婦人笑呵呵的聲音傳來,“給我十五斤腿肉。”卻是一個白凈凈的,三十來歲的婦人走了過來。這婦人雖然衣著普通,那裳服卻合身慰貼,臉上的笑容一看就是經常掛著的,透著一種矜持中的得意。
一看到那婦人,屠夫立馬精神了,他咧著黃板牙熱切地叫道:“是黃嫂子啊。嫂子怎么今天自個兒賣肉了?得,馬上就給嫂子最好的腿肉。”說罷,他三不兩下稱了盧縈的那塊肉扔給她,走到左近搬起另半邊還沒有開過封的豬肉。
這時,這婦人似是發現了盧縈,她喚道:“咦,這不是表姑子嗎?表姑子,你今天也來賣肉啊。”
正準備轉身的盧縈聽到招呼,轉頭看來。
一對上這個婦人,盧縈馬上認出了。她好似是盧氏二房那個負責廚房的,以前在平府打過照面。聽說是個能言善道,會辦事的。
黃嫂子對上盧縈的目光時,那眼神兒閃了閃。轉眼,她又和藹可親地笑道:“表姑子,這陣子不見你到平府來玩呢。哎,你的事嫂子也聽說過,不就是退了婚嗎?平氏好歹在這漢陽一地也說得起話,你二舅母那天都還念叨著,要給你介紹一門好親呢。”
相比起以前見面裝作不識的情景,現在的黃嫂子對盧縈熱情得出奇。盧縈聽著她的嘴一張一合著,不知怎么的,有點不想離開了。
心中有了計較后,盧縈垂下雙眸,唇倔強地抿著,仿佛黃嫂子提到平氏后,便觸動了她某一根神經,讓她寧可頭破血流,也不愿意與外祖家再有關系的倔強。
看到這樣的盧縈,想到平氏老夫人那日話中流露出的悔意,黃嫂子笑得更親切了。她伸手拍上盧縈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說道:“表姑子,不是我說你。你呢,本是個沒父沒母的,好不容易有個強勢的外祖家,你怎么就這么不近人情呢?哎,你就是小啊,不知道一個嫁出去的姑子,沒有家族親人幫襯是什么滋味。璧如說吧,你在夫家受委屈了,被人陷害了,你想弄清原由,總要人手吧?總要上下打點吧?你什么都沒有,怎么在夫家立足啊?”
倒是說得有情有理。
盧縈卻顯得頗不耐煩,只聽得她冷冷說道:“搶我夫婿的可是我的表姐!為了曾氏出賣我,想敗壞我名聲的,也是我的所謂親人!”雖是冷著聲音說的,可盧縈說這話時刻意壓低了些,站在一旁的屠夫便沒有聽清。
見盧縈雖然滿腹怨氣,卻還知道維護彼此顏面,提到平氏時也只有怨沒有仇恨,黃嫂子的目光又閃了閃。
就在這時,突然的,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從一側街道中直沖過來。這是一個瘦高瘦高,臉色微黃,泛黃的眼珠子還有點外突,不過衣著還比較可以的少年郎。
他顯然是沖著盧縈而來,徑直沖著她面前后,他低下頭盯著盧縈,在對上她美麗的臉孔時,那戾氣消了些,可吐出來的話仍是帶著惱怒,“盧氏阿縈?”
這人是誰?
盧縈抬起頭看向他。
少年郎瞪著他那外突的眼珠子,宣告道:“我知道你是個潑婦!我跟你說,不管你長得多好,還會讀書賺錢,我都不會娶你!聽到沒有?我不想娶你!”
這人的聲音不小,因此聽到他話的人不少,隨著他聲音落下,嗖嗖嗖,無數雙目光轉過來,直直地盯著盧縈。
不用看,盧縈也知道,這些旁觀者是多么的興奮。
微微抬頭,盧縈在那少年把話說完后,蹙起眉,清清冷冷地問道:“你是何人?”她一臉不解,在這人絲毫不顧她顏面的言語攻擊下,態度依然是溫和而平靜,“你剛才說到娶我,那么,是你的家人要派人向我提親?還是郎君你認錯人了?”說到這里,盧縈勾了勾唇,清冷的聲音如泉水從眾人心田流過,“如果是前者,郎君盡管放心,給你提親的媒人還不曾上過我家的門呢。”
盧縈此時的姿態很高,仿佛一個長輩面對無理取鬧的晚輩般。那少年來勢洶洶,對上這樣一個美麗又溫和的盧縈,那怒火便像潑到了九天寒雪中,頓時沒有半個蹤影。
四周嗡嗡聲頓起,一側的黃嫂子站出來,朝著那少年尖著嗓子指責道:“你這個郎君,你是誰家的?怎么這樣說話呢?真好笑,我家表姑子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就趕上前來罵她?你當她沒父沒母的好欺負不成?”
她上上下下斜睨著那少年,冷笑道:“就你這模樣,還說不想娶我家表姑子?呸,也不照照自己的模樣,真以為是個人物了?”
這番反擊又快速又有力,而且正是盧縈受到欺負時,第一時間挺身而出的。想盧縈長這么大,有哪個真護過她?
說完這話,黃嫂子轉向盧縈,牽著她的手道:“阿縈,別理這等人,也別生氣,不值當。”她的稱呼,已直接由表姑子變成了阿縈。
盧縈瞅著被黃嫂子一番話激得臉孔漲紅的少年郎,點了點頭道:“我從小讀書,自是知道什么人理得,什么樣的人理不得!”
這句話,盧縈說得清亮,再配上她溫和的表情,圍觀的眾人同時想道:是了,這個盧氏姑子聽說是個飽讀詩書的,她寫的字,整個漢陽城的人都夸好呢。
這么一想,剛才還略帶輕視的眾人,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溫溫和和,舉止得體的小姑子光亮起來。這種光亮,倒是把與她面對面站著的少年,完全比了下去。
那少年郎本身對盧縈的攻擊沒有立場,現在又被這么多人盯著指責著,又感覺到盧縈那雙烏黑的,盯著自己的瞳仁,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威懾。他臉孔漲紅地呆站了一陣后,騰地轉身掉頭就跑。
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盧縈聲音微提,向那屠夫問道:“阿叔,這是誰家的郎君啊?”
聽到她的問話,四周的嗡嗡聲轉成了笑聲。
那屠夫回道:“是城西張寡婦家的。哎,那張寡婦只有這個獨子,慣壞了。”
接著,另一個路人在旁說道:“張寡婦定是覺得阿縈能干,跟兒子說過要上門提親的事。”“張寡婦家還有一間店鋪呢,聽說生意極好。”“阿縈讀的書多,哪里就是潑婦了?我看就是有些人見不得她好。”“就是就是。”
也許是盧縈這般溫和從容的氣度,與市集中眾人常見的姑子相差太遠,也許是對讀書人的敬畏,漸漸的,對她的稱贊越來越多,倒是一掃之前的流言誹語給盧縈的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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