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楠夕聽了這些話后,沉默許久,不能說不震驚,但又似沒有想象那么震驚。自認出蕭時遠的身份,她就隱隱察覺到這件事,絕不會那么簡單。
葉明寬大溫暖的手從她肩膀上放開后,她才回過神,然后問:“早之前,我……知道這些事嗎?”
“花蕊是在你嫁入侯府后,才開始有所動作,那個時候若告訴你,只會讓你白添焦慮。”葉明說到這,就微微一嘆,“為父當時知道后,本打算三年內,令花蕊放棄這個計劃的,誰知那女人已是執念入魔,并且早就勾結了晉王。一步之差,差點害你丟了性命,也差點將整個葉家賠進去,所以現在不得不萬分小心,而你既已記起許多事,并已有察覺,為父自然需將此事一五一十告訴你。”
葉楠夕沉吟片刻,轉頭問:“蕭子乾,他是站在哪邊?”
葉明說著就走回自己椅子邊坐下,淡淡道:“你放心,他不會站在你的對立面。
“他想做什么?”
“跟為父一樣的目的。”葉明說著就看了葉楠夕一眼,“此事過后,為父會讓你自主選擇,是走還是留。”
葉楠夕怔然,葉明這會兒笑了笑,接著問:“好了,已經說了這么多,你卻還未跟我說,為何想要租下紫竹林?”
葉楠夕看著目光沉靜,笑容儒雅的父親,沉吟了片刻,終是將心里話道了出來。
葉明聽后·并未表示答應與否,而是輕輕嘆了口氣:“一年前,為父也曾與你提過,若是在侯府過得不開心,可以搬出來,只是當時你并未答應。”
葉楠夕詫異:“一年前爹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葉明點頭,葉楠夕再問:“那當時,我是因何拒絕的?”
葉明有些憐惜地看著她道:“即便在娘家的支持下,你也依舊不愿離開夫家·還能是因為什么。”
葉楠夕怔了怔,然后喃喃道:“原來……如此。”
那個時候,想必是對他還抱有希望吧,依舊是在等著他的真心,只是最終都等不到。恍悟后,她心頭閃過幾絲惘然,只是很快便灑然一笑,抬眼看著葉明問:“如今,我希望能搬出來,父親以前的話還作數嗎?”
“你真能想通了就好。”葉明呵呵一笑·“年氏那邊,我會交待她的,到時你再去親自跟她說一聲便可。”
葉楠夕高興地站起身,笑吟吟道:“多謝爹!”
葉明擺了擺手:“需要我幫你什么就開口,還有,這件事不會拖太長時間,你如今還年輕,無需太過憂慮,以后的路還長著。”
“女兒明白。”葉楠夕點頭,將心頭那道影子輕輕抹去。
今日書院有習射這堂課·只是授課的先生卻不是蕭玄。陸真原本是鼓了一肚子的氣,打算就這個機會跟蕭玄好好較個高下的,哪知蕭玄竟找了人代課!
上午的習射課結束后·書院的學子趕緊將手里的弓和箭收拾好,然后有些迫不及待地揉著酸疼的肩膀離開習射場。這些大都是手無四兩力的書生,張弓搭箭對他們來說,是件苦不堪言之事,只院規難違,但凡有在這上偷懶耍滑者,一經發現,即會被趕出書院。所以一上午下來·一個個都覺得自己的胳膊快要脫臼了。
幾個最后走的·回頭一瞧,見陸真竟還站在那習射場上·手搭著箭,便喊了一聲:“誠之·你還不走?”
瞇眼,松手,箭射出,五十米處的草把上即又多了一支箭。
“還真有幾分蠻力!”幾個同窗紛紛咋舌,“明兒我看他那手還能不能握得住筆。”
“今日蕭教習不在,他是一肚子火沒地兒消。”
“他是還沒見過蕭教習射箭吧,呵呵,光聽咱們說,心里不服氣。”
“聽說蕭教習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所以練得一手百步穿楊的好劍法,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倒是從沒見過。”
“我見過,一點不假。”
那幾個同窗離去前的交談聲,陸真多少是聽到了一些,于是心里的火氣越好越旺,即便他的手都覺得有些發麻了,卻還是又拿起一支箭,搭上弓弦。
“龜孫子!”箭射出去的時候,他忍不住罵了一句,卻這一次,因手發顫的關系,那只箭一下子飛離的草把,射到了草把后面的泥地上,發顫的箭尾如似在嘲笑他的幼稚一般。
陸真忍不住罵了一聲,卻不想這會從身后傳來一句:“過猶不及。”
陸真一愣,隨即辨出這個聲音是誰,就猛地轉過身:“你,你—
今日該他來授課時他不來,竟故意挑他失手的時候過來,可惡!
蕭玄沒在意陸真狠盯著他,既憤怒又有些微窘的眼神,只是負手走過去,看著眼前這空曠的校場,想起以前在軍中的日子,目中露出幾分追憶以及隱約的渴望。
“來跟小爺比較個高下吧!”陸真說著就將一把弓遞到他面前。
蕭玄卻根本沒搭理他,依舊看著前面。這種明目張膽的無視陸真更為惱火,就大聲道:“擺什么架子,你既然是書院習射先生,那就該讓小爺看看你的本事。若是連小爺都比不上,有什么臉在這當先生!”
蕭玄這才收回目光,看了看他遞過來的弓,忽然問了一句:“你拉斷過多少弓弦?”
陸真驕傲道:“五根,怎么樣!”
蕭玄道:“不錯。”
陸真哼一聲:“你呢?”
“忘了。”
陸真不屑道:“沒有就沒有,大老爺們說什么娘們的話。”
蕭玄沒理他·又將目光投到前面的校場上,久久不語。陸真不知蕭玄此時到底在想著什么,他只覺得這個男人在這一刻,身上透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這樣的感覺對他是陌生的,他亦從未在這個看著總帶著一絲懶散的男人身上,感受到這種森冷逼人的氣息。
只是這樣的感覺卻令他隱隱有些興奮,以及莫名的憤怒。
于是,他再次開口邀戰:“別廢話了,趕緊跟小爺比個高下!”
“將你手里的弓拉斷后·再來找我。”蕭玄說著就往前走去,可陸真手一仲,就將手里的弓橫在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怕比射箭輸給小爺的話,那小爺就換左手跟你比如何?”
蕭玄看了他一眼,忽然問:“你為何總想與我比較個高下。”
陸真一臉傲然地道:“不為別的,就為小爺看你不順眼。”
蕭玄打量了他一眼,然后道:“我今日沒此心情,你去吧,改日再來找我。”
“娘們唧唧的。”陸真氣得罵了一聲·就收回遞給他的那張弓,打算自己先射出一箭,然后再讓他射。卻不想他收回弓的時候,弓頂從蕭玄身上擦過,將他從衣緣處微微露出的一點絲線勾到,隨后就將他放在懷里的東西勾了出來,落到雪地上。
蕭玄一怔,陸真低頭,然后撿起來一看,原來是個精致的玉蟬墜兒·便問:“你的東西?”
“還來!”蕭玄聲音微沉,說著就朝陸真伸出手。
陸真本是就要還回去的,只是見他忽然變了臉色·就又打量了手里的東西一眼,然后一下子握緊,張口道:“跟小爺比一場就還你,小爺先去拔箭。”
陸真說完,將手里的一張弓扔在蕭玄腳下,然后轉身往插滿箭的草把走去。
書院院規,誰射出多少箭,必須收回多少箭。
陸真將草把上的箭全都拔出來后·就轉過身·打算回去好好較量一番時,不想竟看到蕭玄站在那邊·將剛剛他扔下的那把弓撿起,然后將拉滿弓的箭對準他。
那一瞬侵襲而來的殺氣·令他一下子呆怔在那。
忽一陣寒風刮過,蕭玄手里的箭卻就在這個時候飛了出去。
陸真第一次覺得自己離死亡那么近,而他甚至不及反應,就聽到啪的一聲,同時身體被一股迎面而來的力量沖擊得連著往后退了三步,后背直接撞到草把上后才停下。
心臟有那么一瞬,是停止了跳動。
他怔怔的看著從前面一步一步走來的男人,第一次感覺的對方的強直到蕭玄站在他面前后,陸真才發覺剛剛射過來的那只箭,是從他左手的衣袖上射了過去,釘在草把上。
“拿來。”蕭玄再次朝他伸出手。
有種說不出的屈辱從心底生出,陸真回過神,先扔到右手的弓,然后一把握著將釘住自己衣袖的那支箭怒罵:“背后偷襲算什么好漢!”
卻沒想蕭玄這一箭的力道竟會那么大,他猛地拔了一下,竟沒能拔出來。而且這個時候他才發覺,這只箭不僅僅釘住他的衣袖,而且連他的腰帶也一塊釘上!這一箭,只要偏了一分,他今日就是不死也得重傷。陸真心頭暗暗吃驚,他記得,剛剛蕭玄射出箭的時候,還起了風。若這不是巧合,那就是他連風的影響力都算在內了!
用了三次力后,才將那支箭拔出,卻衣服也給扯破了。
蕭玄的手還放在他前面,陸真少年心性,覺得自己受到了空前的挑戰,于是盯著蕭玄看了好一會,依舊握緊手里的玉墜,就壓著怒氣道:“小爺遭了你的暗算,不過小爺不記恨你,比試完了就還你。”
蕭玄眉頭一皺,仲出去的那只手往下一翻,就朝陸真握拳的左手截陸真似早防著他這一招,將手往后一收,同時側過身,就避開蕭玄,往前去。然而蕭玄手再一轉,就抓住陸真的腰帶,陸真大怒,亦覺得今日的面子被下得什么都不剩了。牛皮氣起來,什么也不說,邁著步子依舊往前去,同時用力一扯。卻萬萬沒想到,他們兩一前一后·一個拉一個扯,竟就將那已經破損的腰帶給扯了下來!
腰帶被人給解了!
陸真瞬間有些癡呆掉,蕭玄也是一愣,手里拿著那條腰帶,忽然間有些哭笑不得。然后覺得自己的似乎有些反應太過了,他怎么跟個孩子計較起來,還是書院的學生。
而更令兩他們倆想不到的是,這個時候,葉楠夕竟過來了·并且就到了這一幕。兩個大男人站在習射場上,一個拉著自己的褲子,滿臉通紅,一個手里拿著條腰帶,面露尷尬。
葉楠夕本是想開口打聲招呼的,可走過來后,看到這樣的一幕,她也有些呆住了,這是什么個情況?明明剛剛遠遠看著還是劍撥弩張的,怎么這一走進卻又變得曖昧不明起來?
而這會兒,陸真才剛回過神,卻忽然看到葉楠夕,于是整個人又傻掉了。
蕭玄輕咳了一聲,就將手里的腰帶掛在陸真捏著的那只箭上,然后道:“今日是不合適比箭了,明日中午我在這等你,還來。”
陸真呆呆地將手里的玉墜兒放在蕭玄手中。
葉楠夕愣怔地看著這一幕,只覺得怎么看怎么怪異。蕭玄拿回自己的東西后,握緊然后轉頭看了葉楠夕一眼。他的眼神分明很安靜,只是似乎是剛剛射出那一箭的關系,他身上的銳氣還未完全收起于是這一眼看過去,猶如帶著穿透的力量,直逼到她心里去。
葉楠夕回過神,就移開目光,呵呵一笑:“打擾到你們了,不好意思。”她說著就要轉身。
陸真連忙一聲大喝:“站住!”
蕭玄將手里的玉墜收好后,無奈一笑,等了一會見葉楠夕沒有要對他說什么的意思就轉身走開了。
陸真覺得自己今日簡直是撞上了霉神,一肚子又一肚子的怒火和憋屈都不知該怎么發泄于是又朝蕭玄一聲大喝:“你站住,小爺我今日就要跟你分個高下!”
蕭玄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先把褲子穿好再說。”
陸真一下子噎住葉楠夕不忍看陸真的臉色,只得抬頭看天。
眼睜睜看著蕭玄施施然地走開后,陸真鐵青著臉,兩手猛地一下折了手里的箭,然后又趕緊拉好自己的褲子。
葉楠夕忍住笑,走到他身旁,打量著他,小心問一句:“你被他欺負了?”
陸真大怒:“誰,誰能欺負小爺,小爺,小爺這是大意了才遭了他的暗算!”
瞧著他連脖子都紅了,一手還提著褲子,整個人像是要燒起來了一般,葉楠夕終忍不住撲哧地笑了出來。這小子,還真是個活寶,這幾日的郁氣竟一下子被他掃光了。
陸真咬牙怒瞪她好一會,憤憤扔掉手里的斷箭:“不知好歹的女人,小爺不想跟你說話了!”
他說完就提著褲子轉身走了,葉楠夕忙收了笑,在后面叫他:“喂,你別生氣,我不是在笑你,我那是……”
“住口!”陸真猛地轉回身,紅著一張臉怒道,“小爺說了不想跟你說話!你,你不許跟著過來!”
真就這么走了,葉楠夕站在空曠的習射場,慢慢收住笑,然后轉過頭看著剛剛蕭玄離開的方向。原是想過來告訴他,她已經跟父親說好要搬到紫竹林的事,花蕊夫人那邊,就勞煩他想辦法去說。不想這過來,卻看到一場鬧劇,倒令她一時間是把要說的事給忘了。
只是,剛剛他在管陸真要什么呢?兩人是因為那東西起沖突的嗎?
正打算抬步離開這的時候,忽然后面有腳步聲跑來,葉楠夕回頭一看,瞧著是陸真返身回來,當然,這會兒他的腰帶已經系上。
“你找小爺什么事?小爺給你機會說。”陸真跑過來后,瞅著葉楠夕,梗著脖子,別扭的道了一句。
葉楠夕打量了他一眼,又笑了笑,然后才道:“也沒什么,聽說你這在練箭,便過來看看。”
陸真臉上忽的又燒了起來,好一會后才有些惱怒地道:“你怎么前日不過來,昨日不過來,偏偏選在小爺倒霉的一日過來。”
葉楠夕呵呵一笑,就安撫道:“我剛剛看到他是趁你不備背后偷襲,不過你到底拿了他什么東西,讓他生那么大的氣?”
陸真皺著眉頭道:“就一個玉墜兒,要知道他那么小氣,當時就還給他了。”
他這會兒嘴上雖是這么說,但此時也已經明白,剛剛那個玉墜對蕭玄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他說這話時,語氣里已沒多少怒氣,只是有些不甘。剛剛那一箭,到現在他都還覺得心有余悸。
“玉墜?”葉楠夕想了想,便問,“是什么樣的玉墜?”
她記得蕭玄身上并未有佩玉。
“是個玉蟬墜兒,白色的,沒多大。”陸真說著就比劃了一下,然后似想起什么,便看著葉楠夕道,“你……送他的東西?好像從沒見他戴過。”
葉楠夕搖了搖頭,玉蟬墜兒,她那里好像也有一個。
“那是他自己配置的東西?”陸真瞅著葉楠夕道,“他瞧著不像是會自己買這東西的人。”
玉蟬,生以為佩,死以為含,有高潔之意,蟬的羽化可喻為人能重生,極適合用來送知交朋友或是親密愛人。
她那里有一個,他身上亦有一個,到底都是誰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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