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留,有人走。
王羽的演說再怎么成功,也不可能完全抵消人類對生存的渴望,和對危險的回避。既然他當眾立誓不追究,總是有人更愿意把握眼前,而不是為世代銘記的榮耀。
一將功成萬骨枯,古往今來,只有被銘記和傳頌的君主將領,何嘗有人記錄自己這些無名小卒了?
陸陸續續的,將近一成的士兵離隊而去,大多數人還是選擇留了下來。走的人各有各的理由,但留下來的人,很多都說不出什么理由,就是覺得胸口憋了一口氣,又有人帶了個頭,下意識的就跟了出來。
若是王羽這番演講是在檢閱部隊的那天,等到晚上回去睡過一覺,很多一時沖動的人,肯定恢復冷靜,開始后怕,說不定也要開小差了。
但就在王羽訓話這會兒工夫,曹豹的大軍已經渡過了沭水,逼近到山腳下了,沒人來得及后悔,追隨在那個雄武的背影后戰斗至最后一刻,才是唯一的選擇。
這是諸葛亮和龐統從震驚中平靜下來之后,討論出來的結論,對王羽的訓話和選擇的時機,二人都驚嘆有加。
雖然走了三百人,實力又被削弱了一定程度,但他們很清楚,現在的瑯琊羽林,戰力不但不比先前的三千人差,反而要高,也許能高出一倍都說不定!
至少在這一刻,這兩千七百人是堅定的勇士。如果這一仗最終獲勝,那么,這一刻的狀態,就會徹底固定下來,青州也會再添一支可與六軍比肩的強兵。
不過,這只是他們的個人想法。曹豹可不這么認為。
風是從南邊吹過來的,曹豹聽不到王羽到底說了什么,只是看到王羽在陣前鼓動了一番,然后軍陣中就陸陸續續的出現了數以百計的逃兵。
像是有風吹過,曹豹心頭最后一絲陰霾也散去了。
還有比這更完美的開局嗎?仗還沒開打,敵人就跑了一半……
從山上的人數來看,走的三百人其實連十分之一還不到,除了瑯琊羽林的三千兵之外,山上還有五百強弩兵在嚴陣以待。但誰讓曹豹心情好呢。看著倉皇北遁的幾百人,想著自己將名震天下的驃騎軍嚇得未戰先潰,能忍著不高歌一曲,他已經很有涵養了。
“這就是天下無敵的驃騎將軍?堪比衛霍的不世名將?太難看了吧?哈哈哈哈……”不唱歌,大笑幾聲還是沒問題的。曹豹抬起馬鞭,遙指山上的敵軍,笑得暢快淋漓。
“不是他太廢物,只是我軍太強!”章誑也得意笑道:“陰謀詭計不能得逞,還要強撐,最后不眾叛親離又能如何?”
“會不會有詐?”臺詞被同伴搶光了,許耽只好充當起了之前陳珪的角色。小心提醒道。
章誑不屑道:“這還能有什么詐?那些潰兵丟盔卸甲的,難道要赤手空拳殺個回馬槍?就算不是赤手空拳,這么點人又能做什么?沒看豹子都準備好了嗎?伏兵?擺在明面上的伏兵也能叫伏兵?他這就是困獸猶斗呢。”
“虧了他困獸猶斗。”曹豹一臉欷歔道:“他若是當機立斷的燒糧撤退,那才真是要命呢。現在這樣正好。咱們先打敗青州軍成名,盡收陶公留下的錢糧在后,面子、里子都有了,若是果然如漢瑜所說。中原大戰一起,焉知你我沒有逐鹿中原。問鼎天下的資格呢?”
“那敢情好……”章、許二人都露出了憧憬神色。
一路北上,三人的理想不斷升級。最開始,他們只是想帶著軍隊投靠他人;隨著陳珪的勸說,和擊退趙云的襲擾,又變成了占據東海、下邳,獨霸一方;等到了戰場,發現形勢非常有利之后,這不,曹豹都想著問鼎天下了。
只可惜,他們的消息沒有王羽靈通,不知道曹操已經和董卓打得火熱了,席卷中原的那場大戰,也許會發生在不久的未來,但一定不是現在。
當然,就算知道了,曹豹也不會在意。
一來世事無絕對,曹操在河東已經占足了上風,隨時可以抽身而退,在河東虛晃一槍,轉過身來打王羽個措手不及也不是不可能的。二來,他本來就是在意淫,重在心情舒爽,并不是要真的實現。
說老實話,他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就憑這兩個小伙伴,想學人去爭天下,那不是找死嗎?實在是不如此暢想一番,就不足以抒發暢快的心情啊。
王羽小兒不是瞧不起咱們哥仨嗎?對呂布軍中那幾個無名之輩極盡禮遇,禮物不斷,對老子,連只言片語都沒有。覺得老子沒本事?看不起俺曹豹,覺得老子是草包?哼!看看你今天的狼狽相吧,看你以后還敢不敢目中無人。
曹豹胸中這口惡氣憋了很久了,今天,終于得以宣泄出來,他揚鞭前指,高聲下令:“全軍都有,攻山!”
他意氣風發不要緊,卻把許耽嚇了一跳:“豹子,真要攻山?先前不是說好了,以牽制為主,只要不讓王羽小兒騰出手燒糧就行了嗎?”
曹豹不耐煩的揮揮手,冷哼道:“此一時彼一時,之前陳珪那老兒把小兒捧到了天上去,咱們自然得小心在意些,可現在……”
他沖著山坡上呶呶嘴,曬道:“已經這樣了,你們難道不想正面擊敗他一次嗎?要知道,小兒從前可從未打過敗仗。孟津那次,他明知敵不過呂布,干脆打都沒打,就那么跑了,結果竟是不被算作是敗績,今天……嘿,你們懂的!”
他最后一句話說的意味深長,許、章二人也是心領神會,無不怦然心動。
踩著別人的尸體向上,本就是迅速成名的不二手段。王羽這么大的名聲,誰要是能成功踩上一腳,那真是一生都受用不盡了。現在的機會多好啊,要是等到王羽帶著驃騎軍主力殺過來,就算最終保住了徐州,成名的也輪不到自己啊。
“嗚嗚嗚嗚……”章誑抄起了號角,把號角當成了管風琴,吹的這叫一個賣力,節奏這叫一個快。
“咚咚咚咚……”許耽也挽起袖子,掄起了鼓槌,把戰鼓敲得震天響,用行動表明了對曹豹的支持。
鼓號一起,士氣頓時就高漲起來了。
“弟兄們,大家也都看見了,王鵬舉徒具虛名,只擅長搞陰謀詭計而已。他害了陶公,偽造陶公遺命,試圖強占徐州,咱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王羽棄守郯城,膽氣已喪,我軍大兵一至,士卒便紛紛潰逃,顯然是氣數已盡了!”
曹豹擺擺手,鼓號聲暫停,他在陣前躍馬揚鞭,大聲呼喝,鼓舞士氣。
他自己中氣不足,無法讓所有人都聽見他的話,只能靠身邊的親衛齊聲高喊,將話轉達出去,比王羽的訓話難免弱了些氣勢。好在形勢分明,他也不用說太多話,只要例行的鼓動一下士卒的戰意就可以了。
“傳本將的命令,此戰,斬首一級,策勛一轉,賞萬錢!先登者策勛三轉,賞五萬!斬將……擒殺有名的上將……若是有人擒殺了王羽……有圣旨在此,天子有諭,王羽大逆不道,已有篡逆之實,人人可誅之,擒殺者,可盡領其官爵!”
強調己方的強大,貶低敵人的實力,最后將豐厚的獎賞當做胡蘿卜掛出來,這是古往今來最通俗的手段。
很俗,代表有普遍性,所以,也很有效。
“殺,殺,殺!”
“沖啊,生擒王羽,想要榮華富貴的,跟老子沖!”
喊殺聲轟雷般炸響,震得沭水都為之震顫,一萬五千大軍黑壓壓的鋪滿了地面,無限延伸著,快速涌動著,像是巨大的浪潮一般,要將低矮的馬陵山徹底淹沒。
兩支身穿不同服色的軍隊,卻打著相同旗號的軍隊,踏著死亡的腳步緩緩靠近。一支占據地利、人和,但人數只有三千出頭;另一支占據天時,本土作戰,人多勢眾。
腳下的地面開始慢慢顫動,先是輕微,后來巨大,后來越來越強烈,仿佛地震了般,震的人信口發麻。
突然間,天空黑了,山崩了,水流聲完全消失。
上萬支羽箭覆蓋了長天,無數人開始加速跑動,無數人在跑動過程中亡于箭下,連哼聲都沒有,就直直地倒了下去。身后的伙伴毫不猶豫踩過他的尸體,迎著敵軍的羽箭繼續前沖。河水瞬間變紅,不知道血從哪里淌來,也不知道來自誰的身體。
曹豹軍固然士氣如虹,山上的青州軍也毫不示弱,他們并未如曹豹所料想的那樣據地勢防守,而是順著山勢,呼嘯著沖了下來。
雙方的弓弩手都只松了兩次弦,就拔出了戰刀,挺起了矛戈。
弓箭的有效射程有上限,也有下限,因為是拋射,所以,距離近到一定程度之后,就會出現箭陣的聲勢浩大,實際的效果卻是寥寥的情況。
會戰之中,真正能造成大規模殺傷的,還是手中的刀槍,鋼刀入骨的聲音,遠比羽箭呼嘯聲對敵人的士氣打擊大。當這種聲音響起的時候,生命消逝的速度就會驟然加快……
艷陽之下,一江血水滾滾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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