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謝心事重重地隨周康、鐘淮一起離開了。
他們還帶走了曾經負責把守淮王別院的官差,還有縣衙里的幾個衙役,以備差遣。當然,周、鐘二人都有些家底,各自又有仆從隨行,因此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也頗為壯觀。
劉謝并沒有將周康透露的秘聞告知青云,因此青云以為他們只是去虛應故事一番,除了周康可能會有些麻煩外,其他兩人很快就會的。即使劉明曾經在那姓喬的欽差面前說了許多不合適的話,可能會讓他對劉謝產生不良印象,但說來不過是誤會一場,只要劉謝找到機會解釋清楚就行了,哪怕是不解釋,那欽差也不至于查都不查問一聲,就治劉謝的罪。
劉謝的老實人名聲可說是全清河縣聞名,只怕府里也有所耳聞,真金不怕火煉。青云頂多就是埋怨劉明愚蠢,卻沒想過劉謝會有禍事。
不過,劉謝臨行前那副滿懷心事、明明有憂慮卻又不肯說出口的樣子,還是給青云留下了深刻印象。她想:也許干爹是在擔心欽差誤會了他,會把他的職位給捋了?或是再把他貶回不入流的小吏?
這么一想,青云也開始鄭重看待這件事了,因街尾王小四是隨行去府里的衙役之一,她便特地打點了一份禮送去他家,再三托了他渾家,若王小四有消息傳,千萬要告訴一聲。
沒兩日,那位暫代縣令之職的鄰縣縣丞就到了,為人做事還算四平八穩,說不上非常好,也挑不出有毛病。他大概是來之前就打聽過周康的身份來歷,因此完全沒有催周家家眷搬離縣衙的意思,只帶了兩個隨從住進了驛站。在公事上,他只是把緊急的政務辦了,其他能拖延些時日的,便壓在一邊不理會。縣衙里的人若請他吃酒耍樂,他則看人,職位高一些的人請,他就去,但也只是純吃飯喝酒,吃完就回住處了,非常節制;若是一般的小吏或快手開口,他就尋個理由推辭掉。
縣衙上下看在眼里,都覺得這位代縣令是個聰明人。無論周康是否會被判有罪,代職就是代職,即使周康壞了事,這正經的縣令之位也未必輪到他頭上,擺威風呢?做得太過了,萬一最后仍要灰溜溜地做縣丞,不但老上司會看不慣想給他穿小鞋,連府里諸位大人瞧著,也要嫌他沉不住氣的。果然不愧是長年在縣令手底下做事的二號人物!他如此知機,大家日子也就好過了。
縣衙上下是和樂融融,與這位代縣令相處得很是和諧,就連青云聽人說起了,也覺得這位代理縣太爺為人不。不過卻有一個人不肯死心,總想要掀起一點小風波,那就是葛典吏。
葛典吏與蔣友先有勾結,約好了要給周康一個好看的。誰知蔣友先去了府里,就再沒信傳,如今周康、鐘淮與劉謝三巨頭都被欽差召去問話,幾日了都沒消息,說不定正倒霉呢,葛典吏自詡是清河縣第四號人物,既然上頭三位都走了,這清河自然就是他的天下了,正要趁機收回失去的權柄,誰知來了一位空降的代縣令,一來就把全縣衙的人都籠絡住了。有這位代縣令在,竟沒有他的余地!
這還了得?!
葛典吏心中十二分的不服氣,無奈形勢比人強,人家代縣令雖是初來乍到,卻正經是欽差指定的,地位在他之上,而縣衙其他人又都愿意聽人家的話,即使他真的設下陷阱,算計這代縣令一把,人家過后拍拍屁股就走,仍舊回鄰縣安安穩穩地做縣丞,他又能奈人家何?經過深思熟慮,葛典吏最終選擇了懷柔之法,企圖把這位代縣令變成人,一同為貴人辦事。
別看兩人一個是縣丞,一個是典吏,級別有差,但大家都是佐貳官,前程茫茫。同是天涯淪落人,總能說到一塊兒去的。
葛典吏算盤打得好,也采取行動了。他多次約代縣令出來吃酒、品茶,其實就是聊天,觀察對方的喜好,順著對方的口風選擇話題,一來二去的,竟象是真與對方交起一般,見面了就有說有笑,對方若得了好酒好菜,也會請他一同去分享。葛典吏心中自以為得計,便想要探他口風,說一說周康等人的官司。誰知那位代縣令比他更滑溜,廢話說了半天,卻半句有用的都沒有。人家笑吟吟的,仍舊對他客氣,葛典吏又不好發作,只能另想法子。
且不說葛典吏如何絞盡腦汁要耍心眼,周康劉謝等人一去數日,始終沒有消息。青云從王小四渾家那里,只聽得王小四托過路商人從淮城帶的口信,說是一切安好,案子有些麻煩,欽差大人要細細審問,因此就拖住了,如今所有人都住在驛站里,衣食無缺,就是眼看著就要進臘月了,他們怕是要在淮城多待些時日,那里天氣冷,想要家里多送兩件大毛衣裳。
青云心里擔憂劉謝,便把剛剛完工的一件貼身的棉襖和另外兩件半舊衣裳,并新做的官靴、手爐等物都打成包袱,與王小四的渾家一同去尋了認識的商人,托他們幫著捎去淮城,特地囑咐了,若是到淮城見到人,一定要叫他們寫封信。
最終回信的也只有王小四,他是個半文盲,他渾家也不認得字,因此拿了信來找青云幫著讀。青云打開看了,一大張信紙上寫著包子大的“平安勿念”四個字。
王小四家的歡歡喜喜地走了,青云心里卻存了心事。王小四尚且可以寫信報平安,劉謝怎的就半個字都不見?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想了想,便起身去了鐘家打聽消息。
鐘太太仍舊“病重”,鐘家上下雖然擔心鐘淮的情況,但據隨行去淮城的管家送信說,老爺一切安好,鐘家母女不擔心。
但是鐘淮同樣沒有寫過親筆信。
青云走出縣衙后門時,回頭往縣令正宅的方向瞥了一眼。若說同去的三個官里頭,哪一位的隨行人員最有可能詳細情況的,一定是周家的人。可惜,周家自周康走后,便一直閉門謝客,誰都不見,她想要問也進不了門。
青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家,高大娘與曹玦明先后來寬慰她,她心里好受些了。只有劉明,每日不是忙著賭錢,就是吃酒耍樂,才幾日功夫,就在縣城里認得了一幫豬朋狗友,被拉著夜不歸宿,好不容易露個臉,卻是問青云要錢來的,因為他賭輸了,不但要還欠人家的債,還要尋些賭本翻身。
青云絲毫沒給他好臉色,當著他的面就把門關上了。他于是便跑去哥哥房間,拿塊石頭砸開了兩個柜子的鎖,把劉謝存起來預備過年的十來兩銀子都搜刮了去,氣得青云當日便去尋了陳捕頭,請他出面跟城里賭坊的人說了項,再不許劉明進賭坊去。
可惜,劉明此時已經結交了幾個賭友,進不了賭坊,便上人家家里賭去,連吃飯睡覺都有人包了,越發樂不思蜀。曹玦明后,便冷著臉命麥冬將他的衣服行李扔了,宣布不許他再進自家的門。劉明也不以為意,一心想著等哥哥再說。
就在青云為劉明的行徑生氣時,王小四忽然了。
他是報信的,卻是個壞消息:那位欽差喬大人審了許久,不知從哪里尋來許多不利于周康的人證物證,竟做實了周康曾與淮王勾結,因此淮王將財寶藏在何處,便借著前來清河任縣令的機會,命手下幕僚進淮王別院試探,試了幾次,終于了暗室的機關,了藏寶,又悄悄將財物運走了一部分。只是天網恢恢,就在他們想要將剩下的財物都運走時,把守的官差了他們的蹤跡,于是負責運寶的盧孟義與周家仆人只能逃走,周康卻裝作沒事人一般,繼續蒙騙世人……現在要繼續嚴審的,就是周康究竟還有沒有同伙,京城里還有沒有淮王余黨!
就連鐘淮與劉謝,也被安了罪名。劉謝只是含糊的“助紂為虐”、“為禍鄉里”,鐘淮卻要具體得多,分別是幫助周康收買把守別院的官差,以及協助銷贓。欽差大人從淮城知府一個得用的幕僚那里找到了鐘淮送的一份禮物,那是個用料上乘、做工精致的匣子,是用來裝玉石印章的。那印章倒還罷了,但這盒子卻分明是內造之物。那幕僚還充當中間人,幫鐘淮的太太送了一匣子精致絕倫的珠玉首飾給知府太太,請她替鐘淮美言。這木盒與首飾皆非凡品,多半就是來自淮王別院的藏寶!
消息傳回清河,滿縣嘩然。
且不說周康等三人在本地官聲如何,周康曾多次阻攔幕友進入淮城別院,是許多人都聽說過的,若說他是背后指使之人,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而劉謝從未做過為禍鄉里之事,反而曾在安撫流民上頭頗有建樹,清河一般的百姓還沒說,流民們就先不干了。
最后是鐘淮,他是有明確物證的,還是淮城知府提供,這就不好說了。木盒還有可能是那回拍賣犯官遺留物品時得的,但首飾呢?聽說那些首飾都很貴重,只看款式與做工,就不是淮城府轄下的匠人能做得出來的。
鐘家人早已慌成一團了。青云趕想要多打聽些劉謝的消息時,鐘勝姐哭著撲了出來辦?青姐兒,現在該辦?爹爹被下了大牢,娘一聽說就吐血了!現在叫都不醒,我該辦?!”
青云忙安撫她別慌別慌,現在最重要的是冷靜!你母親樣了?大夫在哪兒?趕緊請大夫去看!”
鐘勝姐哭道已經叫人請去了,可是青姐兒,我娘她……她吐血了!”
“一時氣急攻心,也是會吐血的,除了身體虛些,不會有大問題,你先帶我去看你母親,等大夫診治過,看他講再說。”青云也不多言,直接拉著鐘勝姐就進了后院正房,只見到鐘太太直直躺在床上,面如金紙,半點血色皆無。屋里侍候的丫頭都慌得哭個不停,連得她重用的婆子也都坐在床踏上捶胸大哭,根本就靠不住。
大夫很快就來了。他為鐘太太把了脈,又下了針,不一會兒便抹了把額上的汗,道無事,只是氣急攻心,不過病人的病情又加重了,還是不要再受刺激的好。”
鐘勝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又是松了口氣,又是擔心,坐在母親床邊只顧著哭了。青云見無人主持大局,只得主動出面,請大夫到桌邊寫方子,回頭瞧瞧無人注意,便壓低了聲音問大夫果真無礙么?”
大夫眼神閃爍眼下暫且無礙,我開個方子,吃下去,好生靜養幾日,就無事了。”
他話是這么說的,但等他開完了方子,交給婆子去抓藥時,卻又猶猶豫豫地對青云道姑娘可是這家的親友?說來不巧,我家里剛來了信,說是老母身上有些不好……”
青云小臉一板大夫想要回家去嗎?只是就這樣丟下病人不好吧?無不少字我早聽說過您的名聲了,您的醫術是極高明的,手下就沒有治不好的病人,若您走了,叫鐘縣丞的太太辦呢?咱們全清河縣的人,可都久慕您的威名了!”
大夫僵了僵,干笑說姑娘放心,我雖想回家照顧老母,但也得等到病人情形好轉了,才能離開的。”
大夫的問題雖然暫時解決了,但青云心里仍舊憂慮不已。這位大夫向來有躲風險的習慣,忽然想辭行,也不知是鐘太太的病情果然不妙,還是受鐘縣丞的案子影響。不論哪一種,情況都不容樂觀就是了。
青云等鐘勝姐哭得小聲些了,便叫了她到門外,壓低聲音道你母親這邊是沒問題了,但你爹那邊卻要把事情弄清楚才好!你們家真的送過盒子首飾的給知府太太和幕僚嗎?那都是哪里來的?”
鐘勝姐哪里?她又哭了我爹娘從來不跟我說這些,可我爹是絕不會貪那財寶的!”
青云急了別哭啊,好好!”
就在這時,丫頭們驚喜地叫嚷太太醒了!”青云和鐘勝姐忙回屋里去,見鐘太太果然已經蘇醒,正扶著婆子的手,強要坐起身。
鐘勝姐忙攔住她娘,您身子不好,還是躺著歇息吧!”
鐘太太搖搖頭,吩咐大丫頭去我的妝臺……把里頭那疊圖紙拿來……”
大丫頭依言去了,不一會兒,便拿著一疊發黃的紙。鐘太太接過,打開給女兒與青云看送禮的盒子……就是那一回發賣犯官物品時得的……首飾……卻是照著這圖紙所制……這也是那回得的,藏在妝奩夾層里的……”
那疊圖紙已經舊得發黃了,但上頭的圖案線條清晰如新,畫的都是精巧至極的珠玉首飾,旁邊還有淮王府專屬工匠的落款。看來鐘淮送出的首飾已經有了來歷。
但青云的臉色卻非常難看,因為她認出了,這畫圖用的紙,就是曾經鼎鼎大名的淮紙。(。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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