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愛讀書”
當下,板栗脫去戎裝,換上錦袍,戴上儒生方帽,化為一名書生。帶了魏鐵幾個親隨,也不騎馬,乘坐一輛普通馬車,并另外一輛拉著禮品的馬車,直往奉州城奔去。
小蔥沒有去。她此行來西北是隱秘的,只有少數人知曉。
一行人剛到奉州城西門附近,就見從城里涌出一群人來,數名官員騎著馬,當中簇擁著一名錦雞補服的大員,匆匆往官道上趕去。
魏鐵閃身到車門口,低聲道:“公爺……”
板栗急忙以眼神止住他,揮手道:“只管走!”
看這些人的形貌和官服,都是奉州的地方官,只怕是去迎接他的。他正有事在身,不想耽擱,因此只裝不知道。
于是,等這些人都過了,他們才進奉州城。
進得城后,稍作打聽,就問出了周家住址——在城西的周家巷,陽水河畔,顯然周家在奉州是極有名望的。
當下趕了過去,望見一座古色古香的大宅院。
板栗忙下了車,親自向門房遞上拜帖。
那門房客氣地接了,只看了一眼,驀然瞪大眼睛,急忙道:“請公爺稍后,小人這就去通報。”
轉身一溜煙地跑進去了。
周家諸人聽說玄武公上門拜訪,一齊震動,從周三太爺——也就是周夫子的三哥——起,到周五太爺,以及各兒孫輩,都急忙換衣出來,大開中門迎接。
周家書香門第、清貴世家,并非那等阿諛逢迎之流,等閑權貴也別想讓他們攀附,今日擺這陣仗,有個緣故:
四老太爺周楠弟子遍天下。張楊和趙耘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也不值得炫耀。可四老太爺在清南村一住就是幾十年,不僅教出了許多弟子,還影響了那一方人,其中張家、鄭家、趙家、劉家,更是其中翹楚。現玄武公的父親和白虎侯的父親,都得他言傳身教;玄武公和白虎侯兄弟們也曾得他親自指點教誨。可以說,這幾家的崛起那是跟四老太爺分不開的,他們也都敬他如父祖一般。
故而,周家對玄武公此次凱旋而歸。也是與有榮焉,如同自家后輩出息一般。
再者,這次玄武公連橫西北、正北、東北。大敗元國,滅了金國,戰功赫赫、英名遠揚,各地早傳瘋了。玄武公回京,沿途官府都爭相迎送。他們才聽家下人說。奉州巡撫率領知府等官員出城拜見玄武公去了。誰料公爺卻便服來周家拜訪,這個臉面就大了,因此按禮制迎了出來。
板栗正在周家門前等著,忽然中門大開,一群人涌了出來,老少皆有。當中簇擁著兩位白發白須的老人,頓時嚇一跳。
觀其中一位比周爺爺年紀還要大,容貌也與周爺爺有幾分相似。不用問肯定是他一輩的。
長者為尊,當他聽老人自稱“周槿”,立即“推金山倒玉柱”,趴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周三太爺慌忙上前攙扶,連叫“使不得。使不得”,目中卻露出贊賞笑意。他身后諸人也都笑逐顏開。
文人尤重風骨顏面,玄武公不論官職爵位,而是以晚輩之禮拜見,正合了他的心思;周家人也覺得玄武公格外順眼,心想到底是四老太爺教出來的徒孫,就是不一樣。
于是全家喜氣洋洋,將板栗迎進正房,看茶敘話。
板栗在三老太爺的引見下,一一辨認了周家各房的主要人丁,頓時高山仰止、滿目欽佩——這才是真正的書香名門、世家大族!
這一屋子老的、小的,雖然沒幾個當官的,連舉人也不多,但論起來,無不是滿腹詩書、各有才情,隨便拉出一個來,那都是有名的很,可惜他以前竟然都不知道。
他越想越佩服周夫子,從未聽他數過周家人如何如何,真正的寵辱不驚。在清南村這么多年,他對周家的了解也就限于周夫子一人罷了,周菡姐弟那是后來認識的。
“原來五叔就是‘鐵筆丹青’五柳先生?晚輩聽田夫子提過的。哎呀,五叔畫的馬兒晚輩最喜歡了,還買了一幅回去掛在房中,不過是臨摹的贗品。”板栗驚嘆道。
一個樸實的老書生疑惑道:“田夫子是……”
板栗忙道:“就是‘清明書生’。當年,張家有幸請得他在家塾中講學,因而晚輩等人聽了不少名人軼事。”
五柳先生恍然大悟道:“是那個老邋遢呀!”
小輩中就有人偷笑。
周三太爺卻問道:“公爺為何買臨摹的贗品?”
板栗就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時候,皇上剛賜了宅邸,那么大,屋子又多,我們也沒許多銀子布置。晚輩父親又道,咱們鄉下人,不必跟世家比富貴,也不必跟文人比風雅,只要本色就好了。所以就……”
他還未說完,就呵呵笑了起來。
眾人忽然一齊大笑,看他的眼神更加親切隨和。
周三太爺立即對五柳先生道:“柳兒,聽見沒有?你趕緊畫一幅好的送給小公爺,要不然白叫你五叔了,你也沒臉!”
五柳先生笑道:“這個自然。怕是來不及,侄兒還有幾幅好的收藏,就挑兩幅送給小公爺。”
板栗驚喜地拍手道:“那晚輩這趟來可是大賺了!”
長者賜,不可辭,他當然不能矯情。
接著,又繼續介紹余下諸人,或書法或詩詞或經學文章,無一不具才名,以前都有耳聞,只想不到出自周家。就算知道姓周,也并不知是周夫子的族人。
最后,周三太爺指著一位四十來歲的文士笑道“小公爺,我這位侄兒,你雖然不認得,肯定聽說過的。”
板栗見他對自己微笑,那笑容說不出的熟悉,正疑惑間,就見他彎腰施禮,口稱“周煜周耀輝見過小公爺”,頓時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周伯父!怪道這樣熟悉。晚輩可不敢當周伯父大禮。”急忙閃身避開。
這是周夫子的兒子,周菡的父親。
周耀輝笑道:“這是另外論的——在下被皇上委任為北路禁軍軍師,正要前去北疆朱雀侯麾下效命。此次是特地回來拜見各位長輩的。”
因說他跟了顧澗一年多,但他又不愛做官,西南平定后,他就辭別鎮南侯,去清南村伺候老父。這次是顧澗向皇上推薦了他,他才應召赴北疆的。
板栗這才明白,于是很自然地問起周夫子。
周耀輝道:“家父身體不大好了,因此不敢長途遠勞,故而沒回來。”
板栗嚇一跳,忙問周爺爺身體怎樣了。
周耀輝解釋道:“也無甚要緊,就是年紀大了。他本待要回祖籍來的,是在下勸住了。一來他在清南村住慣了,二來村里有秦大夫在,調養診治都遂心。”
這意思很隱晦:有秦大夫在,清南村水土又好,住那能多活兩年,若是回祖籍來,怕是支持不了多少日子。
當下,眾人議論起小青山和青山書院。
周三太爺說四弟這一支算是落根在小青山了。樹大分枝,也不必都死守在一處,他跟族中小輩說了,有想去湖州的,只管去。
說笑間,板栗越看周耀輝越覺面熟,納悶道:“周伯父,我們從前沒見過?為何晚輩覺得周伯父如此面善呢?”
周耀輝聽后笑道:“見是沒見過的,怕是在下面容酷似家父的緣故。在下倒是在鎮南侯帳下見過小公爺一次,就是攻打蕃國之前。可是那一回,在下隱在帳后,并未被小公爺瞧見呢。”
板栗搖頭,兀自回想在何處見過他,忽然靈光一閃,霍然起身,緊張地問道:“周伯父,多年前——”掐指默算了一番才道——“八年前,周伯父是不是從渝州經過,還在一處道路上陷了馬車?”
周耀輝聽了發愣,略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激動地問:“不錯!難道你是……對,你是那個幫我推車的少年!我記得你們當時一行人,兩個少年帶著一群家仆。”
板栗心兒狂跳,深吸一口氣,才道:“那是我跟葫蘆哥哥——就是白虎侯。我們從云州回來,半道上碰見了你們。”
周三太爺等人聽得奇異不已,竟不知兩人還有這段邂逅經歷,都笑說這可是想不到的緣分。
想不到的緣分?
板栗想起那個丟失多年又還回來的荷包,已確定是周菡還回去無疑了,就因為當時親事未成,她不好再留著。至于她是如何知道他跟葫蘆間的那個賭誓,應該是住在鄭家的時候,聽黃豆或者紫茄等人說的。
果然應了葫蘆哥的話:這可真是想不到的緣分!
他默默地看著周耀輝,想著如何開口證實這一切。
周耀輝感嘆不已,把當時的情形對大家說了一遍,贊道:“小公爺當年就儀容不俗。”
板栗呵呵笑道:“不俗?不俗那個小哥兒還把我們當賊一樣防備?”
周耀輝擺手笑道:“是這樣的:當時在下跟內人帶了幾個孩子舉家遷往岷州,車里坐的是三個小女。默兒見你們一行都是男子,且那些隨從都十分勇猛,所以謹慎了些。”
果然……果然是“千金”!
他不自覺地嘴角一彎,想著跟周菡的幾次過往:渝州相遇,連面也不曾見過,卻因一個荷包相系;岷州再遇,也算投緣;等到京城相遇,就是親朋故交了——她竟然是周爺爺的孫女,還有比這更有緣的嗎?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