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板栗說,他已經向皇上告了假,今年全家都要回清南村過年,老老小小都炸開了。
小輩們之前不知道這消息,如今聽后,喜得喜、愁得愁。
從山芋南瓜往下,小蘿卜頭們都蹦翻了天,他們可以跟學堂告假,去鄉下瘋玩了;黃豆明年二月要參加大比,是不可能回去的,因此臉拉老長,眼巴巴地瞧著兄弟姊妹們樂;紅椒姊妹幾個很沒義氣,也不理他,只顧湊一處商議該如何打點行囊,帶幾個丫頭等。
老的當然更開心,張大栓和鄭長河合計,要叫趙三也一塊回去,那才熱鬧;兩老太太則商議要帶什么樣的禮回去送親戚,數的多了,記不住,就喊孫子拿紙筆來寫。
青木、張槐則問板栗行程安排,然后又跟鄭氏劉氏等商議,看看都有哪些人回去,哪些人留下。
鄭氏就問曹氏。
曹氏羨慕道:“我也想回去呢。怕是他父親不答應。”
鄭氏笑道:“這倒是!我們都走了,留他小叔一個人在京里,他該不慣了。弟妹晚上跟楊子商議商議,看看怎么樣。”
青木則直接吩咐黃豆:“咱家就剩你了。你索性搬來跟楊子叔叔一塊住,還能常跟他請教,明年會試也多些把握。”
黃豆苦著臉叫道:“爹,娘,你們咋能丟下我一個人哩?”
張槐笑道:“丟下你一個人咋了?正好用功!田遙不是還在跟你做伴么!我們把這些小的都帶走了,家里也安生了,你們也能安心備考。”
黃瓜看著弟弟愁眉苦臉的樣子,悻悻地笑道:“幸虧我今年沒考中,不然就跟你一樣了。三弟,你好好用功,爭取蟾宮折桂。二哥怕是不成了,往后就指望你養活。”
鄭氏等人都笑了起來。
今年鄉試,黃瓜落榜了。黃豆和田遙都中了舉人。
可見這科舉的事真是說不準,有些人忙了一輩子,就卡在那一關,如田夫子,還有青木表弟來壽——他早就中舉了,卻連續四次會試落榜。信心都快磨滅了。
青木和張槐又問了板栗幾句,然后起身出去找管事安排去了。
這里,鄭氏且不管小的吵鬧,低聲問板栗:“后天就走,是不是急了點?”
板栗忙湊近她耳邊。低聲說道:“再不趕緊,娘的兒媳婦就要飛了。”說著將王家向周家求親的事說了。
鄭氏微微一笑,道:“娘早就料到你會回心轉意的。也早做了準備。我也托人去求親了,請的是黃夫子。”
板栗驚喜萬分:“這娘都算出來了?噯喲娘你真是太神了!”
鄭氏微笑不語,看著兒子有些心酸。
她已經聽小蔥說了板栗的情形,知道他心中存了魔障,絲毫不敢大意。這種情形在她前世,她也是聽說過的,似乎說有些從戰場回來的老兵,大多有這種心理陰影。具體怎么回事,她卻不曾關注。
但她想,這都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回歸田園靜養應該有效。一來鄉下平和的生活能化解他心頭的戾氣;二來也請秦大夫和云影幫著瞧瞧;三就是在清南村多住些日子,兒時的記憶清晰明了,也有助于淡忘戰場殺戮;四就是常聽諸位夫子講經論道。若能像周夫子那般,寵辱不驚、不妄不動,心魔自然消退。這點她是有體會的,近年再讀經史,咀嚼揣摩老莊的文章,那心境比往年更質樸。
說話間,小蔥抱著苞谷過來坐下。
鄭氏便對女兒道:“小蔥,你不如也跟我們回湖州去瞧瞧你婆婆。”
小蔥搖頭道:“娘,我不回去。我怕我回去就不想走了,想留下來過年。那敬文哥和山子不就可憐了!”
鄭氏聽了嘆氣道:“太遠了,苞谷又小,不然我跟你爹倒能去看你們,正好也出門逛逛。娘好想四處走走,看看大靖風光呢!”
板栗一邊逗弟弟,一邊道:“娘,再等等。等我娶媳婦了,爹跟娘就能出門逛了。”
鄭氏笑道:“這可是你說的?”
板栗拍胸脯道:“當然是兒子說的。到時候兒子在家管教弟妹,爹跟娘只管出門逛。呃,爺爺奶奶不同意咋辦?他們年紀大了,又不好出遠門的。”
苞谷坐在小蔥膝蓋上,聽他們說了半天,忽然仰頭,奶聲奶氣地對鄭氏說道:“娘,苞谷在家陪爺爺奶奶,娘跟爹上街玩去。”想想又道,“晚上早些回來。”
板栗聽得目瞪口呆,轉向小蔥。
小蔥對他皺皺鼻子、眨眨眼,意思是“咋樣,這下該信了吧”。
鄭氏捏捏小兒子鼻尖,笑道:“好。等苞谷長大些,娘帶你一塊出去玩。”
板栗湊近鄭氏問道:“娘,苞谷真的一直這么乖?”
他真是不習慣哪,張家咋養出這樣的娃兒哩?再說,他自小看慣了的,張家的、鄭家的、村里的,不淘氣、不頑皮、不撒嬌,那還算娃么?
青蓮小時候夠乖了,然而黃豆把他惹火了,他還鬧了一出離家出走呢!
因此,他橫看豎看這個弟弟都覺得不對勁。
原以為鄭氏會得意地把老兒子一頓夸,誰料她發愁道:“可不是這樣!娘都不知道咋教導他。輕了不行,重了不行,死板了不行,過激也不行。”
板栗和小蔥大奇,忙問咋回事。
鄭氏道:“你們不曉得自己問他?你跟他說說話,就知道他是啥樣的了。”
接著,她舉了個例子,說有一回她跟葡萄忙對賬,囑咐苞谷在里間玩,不要出來搗亂。她們忙昏了頭,把他給忘了,結果,這娃兒就一直呆在里間到晚上。
板栗失聲叫道:“這不是傻子?”
小蔥雖未這么說,眼中卻透露出擔憂的神情。
鄭氏白了大兒子一眼,嗔道:“你才是傻子呢!咱苞谷聰明著呢!他聽見我們在外邊,就很放心。一個人玩厭了積木,就背《三字經》;背完了《三字經》,覺得餓了,就爬到凳子上。從櫥柜里搬出點心來吃;吃了幾塊點心,又一個人玩你托人捎回來的小木人打仗,后來又寫字,最后累了就睡著了。”
板栗呆呆地問:“娘既然沒管他,是咋知道的?”
鄭氏道:“過后他告訴我們的。一樣樣說得頭頭是道,寫的字都在。《三字經》都倒背得滾瓜爛熟了。”
小蔥低頭瞧著弟弟,小聲問道:“苞谷這么聰明?”
苞谷眨眨純凈的眼睛,道:“哥哥姐姐聰明”對鄭氏瞧了一眼,“娘和爹都聰明,爹和娘教苞谷認字玩。”
板栗不信邪。就問他:“咋人家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哩?你不會自己想玩啥就玩啥?”
苞谷聽了大哥的話,十分迷惑。
鄭氏及時制止他,道:“你別亂教他!他一點問題都沒有。就是聰明了些。”
接著,又舉例子給他們聽:
說有一回葡萄把小兒子帶來玩,那小子跟孫鐵的兒子打架,滿地翻滾,苞谷在旁看著。張槐問他為何不上去跟他們鬧。他說不想把衣裳弄臟了,然后扯著爹陪他玩棋,一副對他們幼稚行為不感興趣的模樣。
還有一回,花生和玉米爭陀螺玩。山芋正教他認字。便慫恿他也上去搶。他卻頭也不抬地說道,等哥哥上學了,他能玩一天。噎得山芋無話可回。
板栗聽后。雖然感嘆,然依舊不滿意,便問苞谷道:“苞谷。娘叫你在房里別出來,你咋就不出來哩?”
苞谷道:“娘和姑姑忙。”忽然對著大哥咧嘴一笑,“不聽話,沒眼色。”
板栗瞪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小子:這是在說他沒眼色?這么簡答的問題還不明白?
小蔥笑軟了。
鄭氏用手摸摸小兒子腦袋,微笑道,他不是乖,他根本就是聽懂了,也看明白了,覺得對,所以就不去干。
板栗忽然明白,為何苞谷這么聰明娘卻不喜了,弟弟這樣根本不像一般孩子,令他想起“慧極必傷”這個詞。
他便把弟弟抱過去,嘀嘀咕咕跟他小聲說起來。也不知說些什么,聽得苞谷眨巴著兩眼不住點頭。
鄭氏正跟小蔥說話,紅椒過來道:“娘,你瞧這個成不成?”
把一張紙遞給鄭氏,說這是她跟紫茄擬的清單,娘要是沒啥添的,就按這單子讓各房丫頭去收拾行囊了。
鄭氏忙接了過去,從頭細瞧。
清單寫的很清楚,有些是必要帶的,人人都有;有些特別注明,是爺爺奶奶或者苞谷單獨準備的。
她點點頭,略添減了些,說哪些家鄉有,不用費事從這里帶,哪些路上要用,必須帶等等;接著又看禮單,跟小蔥仔細斟酌了一會,方才定下了。
“把這次宮里賞賜的各色綢緞多帶些,用來送人又好看,人還稀罕;那些首飾也是,把小巧精致的耳環、戒指、簪子多挑些帶上,娘的兩個舅舅家,還有你爹外婆那邊,你大姐婆家,他們都有閨女,要送的人多呢。”
紅椒連連點頭,用筆記下。
正說著,人報二老爺落衙了,可以開飯了。
晚飯跟元宵團聚似的,不過分內外間兩處設席,男人們在外廳,女人和姑娘們在內室。
吃飯的時候,張楊聽說兩家子人后天都要回清南村,過年也不回來,失聲叫道:“都回去?丟下我一人?”
青木和張槐一齊笑了起來。
青木道:“也不能丟下你一人,我把黃豆留下來陪你。這段時候,你多教導他。等來年他要是高中了,青木哥好好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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