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沒有說話,只淡淡的掃了王氏一眼。
王氏會意,忙上前打圓場,不過在那之前,她先給自己的貼身大丫鬟使眼色,讓她們把靈犀等幾個孩子帶出去。
靈犀已經不小了,且她原就早慧,見此情況,便知道自家阿婆又在為難阿娘,暗暗嘆了口氣,扭頭去看蕭南。
蕭南接觸到女兒的目光,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靈犀收到母親的吩咐,癟著小嘴兒起身,領著兩個妹妹跟大夫人行禮告退。
這時就能看出靈犀的好教養了,饒是她心里滿是對祖母的怨氣,面兒上卻絲毫不顯,神態自若、舉止大方,行禮的時候也是規規矩矩,就是大夫人也挑不出半分錯來。
不過,大夫人卻不想就此放過靈犀,她抬了抬手,阻止道:“我從洛陽帶回些時新的糕點,琉璃,你伺候阿嫮、阿瀟去用些。”
她正待說‘阿沅留下’的時候,靈犀卻忽然抬起頭,綻開燦爛的笑容,略帶撒嬌的說道:“阿婆偏心,有好東西為何只給妹妹們?阿沅不依嘛”
最后一個字,靈犀硬是轉了好幾個調兒,只聽得蕭南肉麻不已。
偏她長得玉雪可愛,年紀又在可大、可小的含糊階段,就算敞開了性子猛撒嬌,也不會讓人覺得別扭,反而覺得她天真爛漫。
果然,大夫人見到靈犀嬌憨的樣子,也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她忍不住想起了崔幼伯小時候的模樣,唔,還別說,這對父女倒真有幾分相似。
趁著大夫人愣神的當兒,靈犀已經麻利的起身,一手牽著一個妹妹,直接跟著王氏的丫鬟走了出去。
大夫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屋里只剩下三個兒媳婦和幾個丫鬟婆子。
哼,果然是蕭氏教出來的,真真不討人喜歡,自家兒子那么好,竟沒有半分遺傳給這些孩子。
大夫人剛剛平息的心頭火又蹭蹭冒了出來,看向幾個兒媳婦的目光很是不善。
其實,早些年,大夫人對兒媳婦還是不錯的。對孫子、孫女也是真心疼愛。
但這幾年,不知是她真的上了歲數‘糊涂’了,還是有旁人挑唆,她看兒媳婦越來越不順眼。連帶著也不怎么喜歡那些孫兒們。
都說隔代親,可大夫人對誰都不親,如今她只在乎她自己。
只要自己舒服了,哪怕曾經寵愛的小兒子,她也能‘委屈’。
想到委屈,大夫人想起方才的話題,冷哼一聲,道:“對了,老八家的。剛才那事,你到底怎么想,成與不成,你倒是給句話呀。我娘家侄孫自幼聰慧,如今又知道上進,在京城,亦是數得上的出色世家子。他配咱們阿沅。也不會委屈了她。你覺得呢?”
我覺得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蕭南心里冷笑連連,她真是沒想到,大夫人一回來就給她來了這么一出,竟然想把她的寶貝靈犀嫁給大夫人的娘家侄孫?!
哼,慢說現在鄭家衰落了,就是鄭家還似六十年前那般風光,蕭南也不想把女兒嫁進大夫人的娘家。
鄭家,如今只剩下一個光鮮的姓氏了。若不是還有幾家得力的姻親扶持(比如大夫人所代表的崔家),他們家早就淪落為‘賣婚’的破落戶了。
而她的靈犀呢,曾外祖父是五相之首,祖父是宰相,外大母是長公主,外祖父是海內名士。母親是一品齊國夫人,父親的官級雖低了些,但也是備受新帝信任的封疆大吏。
這般身份,就是做皇太子正妃也盡夠的,哪里肯下嫁一個五品京官的兒子?一個十三四歲了,還在家學混日子的京中紈绔?!
不管大夫人是存心還是無意,單從這樁婚事的男女雙方條件上看,就知道大夫人沒有把靈犀放在心上。
但凡大夫人有一絲為靈犀著想的心思,她也斷不會提出這樣一樁親事。
極力壓著胸中的怒火,蕭南表情有些僵硬的說道:“事關兒女婚事,我并不敢擅自做主,這事兒還需聽郎君的意思。待回去后,我——”便寫信給郎君。
蕭南后頭的話還沒說完,大夫人便打斷道:“你放心,小八向來孝順,斷不會忤逆長輩。”
說罷,大夫人還別有深意的掃了在場的三個兒媳婦一眼,唇邊滿是冷笑。
蕭南被噎了一下,什么叫崔幼伯孝順,不會忤逆長輩?
他若為了盡孝,而去犧牲女兒的終身大事,那就不是孝順,而是愚孝。
蕭南發誓,如果崔幼伯真敢這么做,她定會讓他‘好看’,說實話,她真心不介意做寡婦!
深深吸了口氣,蕭南正欲開口辯駁兩句,大夫人又搶先開口道:“再說了,這樁婚事原就是門當戶對的好親事,且咱們崔家只與世家結親,鄭家乃江左名門,與崔家最相配——”她不就是鄭氏女嘛。
之前是崔家子娶了鄭氏女,如今親上做親,再由鄭家子迎回崔家表妹,崔鄭聯姻,再合適不過了。
“小八一向聰明、有眼光,知道了,只有贊成的份兒!”
大夫人很了解自己的兒子,雖然這兩年小兒子對她似是有些疏離,但她也能理解,孩子畢竟長大了,哪能像幼時那般黏著母親?
蕭南冷著臉,刻意一字一頓的點出大夫人此時的身份:“大、伯、母,我回去后就去給郎君寫信,若是郎君同意,我也沒有意見!”
好吧,方才那句話‘不介意做寡婦’是她氣急之下的想法,待她靜下來,她才意識到,崔幼伯比自己還要看重嫡長女,除非他腦子燒壞了,他才會隨便給靈犀安排一件婚事。
蕭南可以肯定,崔幼伯收到信后,絕不會答應這門婚事,所以,她才敢說出這話。
大夫人一聽,非常高興,連連點頭,“好好,你趕緊回去給小八寫信。呵呵,早些定下來,待他年底回京述職的時候,就可以直接定親了!”
大夫人越說越興奮,她甚至已經看到了靈犀十里紅妝的嫁入了鄭家,而鄭家的侄子、侄孫也會得到崔幼伯夫妻的幫助,仕途順遂,重新恢復鄭家的往昔輝煌!
至于靈犀會不會幸福、會不會委屈,大夫人卻沒有多想,在她想來,孫女嫁給侄孫,兩邊都是至親,小夫妻定能和美。
而且,她還固執的認為,孫女嫁入她的娘家,鄭家人看在她的面子,也能高看孫女一眼。到時候,即使靈犀做了什么錯事(大夫人吐槽:蕭氏教養出來的女兒,還能好到哪里),鄭家也不會深究。
……她這樣做,也是為了孫女好,對不?
大夫人這里想得很是美好,蕭南卻越聽越氣,尤其聽到‘定親’兩字,她更是險些失控——定親?定你妹的親呀!她的女兒才九歲,九歲呀,她早就想過了,要把靈犀留到十八歲才嫁人,就算要提前找女婿,她也不會提前這么多年。
死死的握著拳頭,短短的指甲掐入掌心,蕭南不止一次的想拂袖離去,只是在偶然抬頭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大夫人唇邊的一抹古怪的笑意,她不禁愣了下。
旋即,她似是明白了什么,心頭的恨意更濃。
好容易撐到大夫人乏了,妯娌三個齊齊退了出去。
蕭南沖著兩個妯娌使了個眼色,韋氏和王氏會意,三人又一起往王氏所居的迎暉院走去。
迎暉院位于中軸線正院的一側,距離并不遠,三人就沒有乘坐奚車,步行了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
進了屋,蕭南和韋氏相繼問了問王氏在洛陽的情況,又看了看崔令旸,每人送了小家伙一份見面禮,這才屏退眾丫鬟仆婦,三妯娌圍坐閑聊。
相互寒暄了幾句,蕭南直奔主題:“大嫂,三嫂,咱們都不是外人,我也就不遮著掩著了,今日這件事,實在突然,且郎君那邊還沒有消息,倘或大伯母一時高興——”
王氏和韋氏立時明白了,蕭南這是擔心大夫人口無遮攔(亦或是刻意為之),隨意將鄭家欲與崔家結親的消息散播出去。
彼時民風開放,但女兒家的名聲也極重要,且靈犀正好處于可大、可小的年紀,有些事已經需要避諱了。
萬一有什么不好的風聲傳出來,就算崔幼伯夫婦不愿意把女兒嫁給鄭家子,到最后,為了家族、女兒的名聲,也只能嫁了!
蕭南決不允許有這樣的情況出現。
王氏思忖片刻,點頭道:“弟婦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咱們崔家規矩大,下頭的人斷不會胡亂嚼舌根!”
只要把內院的大門把嚴實了,就算大夫人在內院大談特談,消息也傳不出去。
王氏做了十年的當家主母,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韋氏也忙點頭,“是呀,我也會幫忙的!”
得到兩個妯娌的許諾,蕭南這才放心的回去。
但,事實證明,她實在是放心得太早了。
第三日凌晨,崔幼伯的回信還沒有到,榮壽堂的大門外便來了個訪客。
“什么?”
蕭南聽了玉竹的回稟,險些氣得倒仰過去,她一把推開身側的隱囊,疾聲叱問道:“你說是誰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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