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祚一本正經的勸告道:“太子安危事大,臣等顏面事小。太子在此,臣不敢妄動。”
公孫修瞥了楊祚一眼,沒有再說什么。他知道楊祚不敢出戰,并不是因為他這個太子在這兒,而是因為楊祚沒有取勝的信心。沒錯,魏霸只有七八千人,騎兵估計不滿千,但是魏霸名聲在外,白狼山之后,他的威名已經傳得近乎神跡,據說烏桓人信奉的白狼神都現身向魏霸磕頭了,普通老百姓誰還敢和他過不去。
魏霸是神將,是上天派來的戰將,他戰無不勝,所有和他對陣的人,都將成為他的手下敗將。他之前的戰績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絕對優勢的楊祚不敢出戰,以保護太子的安全重要為借口,也就可想而知了。
公孫修想出戰,可是他也不敢。
想出戰,是想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證明自己這個太子是合格的。這大概也是父王派他來遼燧的目的之一。可是他同樣清楚,打贏了當然是好事,可是打輸了會很丟臉,還不如不打。
遼燧是襄平的西大門,是真正的戰略重地,駐有精兵近萬,胡騎三千,按說有足夠的優勢,但那只是一般情況而言。面對魏霸,他們不敢按一般情況來判斷。
想來想去,他們能做的只有呆在城里,不僅不敢出戰,還要守好遼燧的城門,以防魏霸攻城。
打仗打到這個份上,也真夠窩囊的。
公孫修非常郁悶,都快憋出內傷了。他幾次想命令楊祚出城一戰,可是看到那副嶄新的馬鎧,他所有的雄心壯志就會化作一洼雪水,冰寒徹骨。
對于通曉騎戰的他來說,馬鎧意味著什么,他再清楚不過了。
遼燧城西十里,有一個三面環水的高坡,魏霸的大營就扎在這里。
秋風漸起,遼東的風顯得特別涼,特別勁,吹得大旗獵獵作響。長長的旄尾迎風飛舞,矯若游龍。
魏霸站在大旗下,舉著銅管,看著遠處的遼燧城,久久沒有說話。
馮進有些惋惜的說道:“將軍,楊祚不敢出戰,我們要白來一趟了。”
“怎么能說白來呢。”魏霸放下銅管,搖搖頭:“與大戰一場相比,讓楊祚不敢出城,是更大的勝利。”
“將軍說得對,這說明我們已經從氣勢上徹底壓倒對手了。”諸葛直附和道:“這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乃善之善也。”
“話是這么說,可是不打一戰,總覺得不過癮啊。”馮進揉著手腕,眼巴巴的看著遠處的遼燧城。“在白狼山,你們大破毋丘儉,打得開心,我們跑了這么遠,可是一箭未發啊。”
“文舉,好戰不可取。”魏霸半開玩笑的說道:“止戈為武,我們加強武力的目的是為了和平,而不是為戰而戰。白狼山一戰,本意不是為戰,而是為了耀兵威,讓烏桓人見識一下我們的手段,以后看到我們的商人時,盡可能的客氣一點,不要把他們當成任意宰割的肥羊。你以為我們現在真的有實力橫掃草原?真要有這本事,我現在還呆這里,還廢這么大的周章?直接攻破襄平,捉了公孫淵。”
馮進咂咂嘴,有些遺憾:“這么說,我們水師終究還只是個輜重營,大戰的時候只能在旁邊看看啊。”
“那是因為對手沒有強勁的水師,你們這才無用武之地。”魏霸安慰道:“水師不能上岸,騎兵不能下海,這都是沒辦法的事。不過,真要論起來,水師的戰場還是要比騎兵大。有了戰船,才能漂洋過海嘛。戰馬再快,也跳不過海峽。”
馮進笑了起來:“那我可就等著揚帆四海的時候了,到時候,你可不能說天下平定,可以鑄劍為犁,放馬南山。”
“你愿意,我都不會愿意。”魏霸撇撇嘴:“國雖大,好戰必亡,的確沒錯,可是我更看重另外一句話: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家業越大,越是要防著強盜來搶,越是需要強悍的軍隊。”
“這話我同意。”馮進和諸葛直異口同聲的說道。
“那是因為我們都是好戰份子。”魏霸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手中的馬鞭一指東方:“其實,我現在非常想到倭國去看看,看看那幫猴子進化到什么程度了,值不值得打一打。”
馮進和諸葛直互相看看。他們跟著魏霸時間不短了,經常聽到魏霸提到倭國,可是他們不明白的是為什么魏霸對一個根本沒聽說過的蠻夷之國念念不忘。
魏興快步走了過來。“少主,高句麗使者來了。”
“讓他來。”
“喏。”魏興轉身去了,時間不長,一個皮膚白晳的蠻夷走了過來。他一身白衣,長身玉立,看起來有幾分文雅之氣,和常見的蠻夷不太一樣。
魏霸站了起來,正色而立。
那蠻夷詫異的看了魏霸一眼,躬身行禮,一張口,居然是一口純正的漢話:“高句麗王位宮使者優居,拜見大漢車騎將軍。”
魏霸眉頭一挑,還了禮:“使者辛苦。”
“謝將軍。”
“來人,看座。”魏霸吩咐一聲,有武卒拿過椅子,優居入座,又讓人抬過來一只箱子,打開一看,滿滿一箱子的老山參。優居客氣的說道:“鄙國弱小,沒有太多的物產,只有些許山參,還勉強能拿得出手。請將軍莫要見笑。”
魏霸掃了那些山參一眼,并不太在意。人參是遼東特產,他收人參收得都快麻木了。
“使者說得一口的好官話,在中原生活過?”
“沒有,是和游歷到鄙國的漢人大賢學的。”優居笑道。他舉止優雅,如果不是眼窩有些陷,看起來就是一個標準的中原人,而且是讀書人。
“在貴國的漢人……很多么?”
“的確不少。不過這幾年少多了,三十多年前,外臣剛剛十來歲的時候,遷往鄙國的人最多。像外臣這般年紀,能讀上漢人的書,略知圣人之教,通尊卑之禮,都是拜他們所賜。”
魏霸暗自嘆了一口氣。三十多年前,可不就是董卓之亂以后么。其實說起來,中原大亂之前,黃巾起義的時候,就有大量的漢人北逃,按時間算起來,正是優居這個年齡的人受教育的時候。
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那個島國,那個島國尊為大賢的人中,有不少人原本是漢人,只是因為中原戰亂才避居海外。好些猴子把他們的學問當作寶貝,可能沿承千年而不變,中原的漢人卻在一次又一次的兵災中沉淪。他們向往和平,貪戀和平,卻得不到真正的和平。
因為真正的和平是向往不來的,只有戰,才能止戰。可是一味好戰,同樣會把民族推向死亡的深淵。
這是一個看似矛盾,卻又確鑿無誤的悖論。
見魏霸出神,優居也一聲不吭,靜靜的等待著。他渾身散發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讓一旁的馮進和諸葛直都為之頜首。
“哦,不好意思,剛才適有所思,失禮失禮。”
“沒關系。”優居淡淡的笑道。
“使者既然讀過詩書,不知道對地理熟悉與否?”
“略知一二。”
“貴國出鐵嗎?”
“鐵?”優居沉思片刻,搖了搖頭:“這倒沒有聽說過,想來是沒有的。鄙國若是有鐵,也不需要千里迢迢的跑到邊境來市鐵了。”
魏霸無聲的笑了起來。他現在所處之地,就是后世的東北三省中的遼寧,鐵和煤,是遼寧最多的礦產之一,甚至有一個大城市以鐵嶺為名,可見鐵礦的豐富。優居是一個受過教育的讀書人,又能擔任使者這么重要的任務,在國內應該有點見識。這樣的人居然不知道哪里產鐵,可見這個什么高句麗的技術水平很一般,那些教他們讀書的漢人大多也是純粹的書生,對治鐵這些百工之技知之甚少。
這是好事啊。草原上的民族本來就兇悍,天生有做強盜的外因和內因,如果再讓他們擁有了利器,那可如何是好。
片刻之間,魏霸就有了主意。馬鎧也罷,盔甲也罷,都需要大量的鐵,宛城是產鐵,可是千里迢迢的運來,成本太高了。他這次巡航,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一個生產基地。遼東是他最關注的地方,打擊一下毋丘儉,嚇唬一下烏桓人,歸根到底是為了立威,是為了讓他們不敢輕易來搶劫,這樣他才能在實力不足以碾壓對手的時候爭取發展的時間。
“貴國國王派你來,又送了如此厚禮,我感激不盡。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應該投桃報李,我想派一個使者隨你回去,向貴國國王致敬,向他表示一下收留我漢人的謝意,你看可好?”
優居大喜。他們趕來拜見,一方面是怕魏霸,另一方面也是想討點回禮。漢人向來大方,賞賜比貢禮豐厚,貢獻的利潤大大高于做生意,對于他們來說,前面的一切鋪墊,都是為了豐厚的賞賜。至于魏霸是不是派使者去面見他們的國王,其實并不重要。當然了,魏霸愿意給面子,他們也樂見其成。
兩人各遂所愿,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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