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十五年二月,車騎將軍魏霸再一次來到了麋島,隨他一同前來的還有十艘巨艦,三萬水師。
麋島成了一個大軍營。
魏霸蟄伏交州的這段時間里,麋島也沒有什么大動作,與其說是一個軍事基地,不如說是一個有武裝保護的商業基地。南來北往的商人在這時歇腳,做生意,由交州、荊州甚至益州而來貨物在這里卸載,然后裝上青州、兗州的生絲、遼東的鹿茸、人參和貂皮之類的特產,再返回南方或長江。
麋芳打仗很一般,可是做生意很有頭腦,麋島在他的管理下井井有條,真可謂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麋島幾乎已經快要取代洛陽,成為長江以北最重要的大市。這個新興的大市對長江以南的重要城市比如吳縣、江陵影響不大,但是對洛陽、邯鄲、臨淄、薊縣等傳統意義上的北方大城影響非常深遠。
在魏霸的規劃中,麋島的作用不僅僅是一個海軍基地,更是一個汲取魏國金融血液,讓魏國在不知不覺中衰竭的抽血機。
這些年,麋芳究竟賺了多少錢,沒有幾個人知道,只知道麋島能提供的服務越來越多,越來越好,麋島商船越來越多,體量越來越大,而搭載的費用卻越來越少。順其自然,也就有越來越多的商賈愿意搭乘他的貨船到麋島來交易。即使魏國的幽州刺史陳泰、冀州刺史裴徽、兗州刺史鐘毓以及青州刺史王凌想出了各種辦法,依然無法阻止這股潮流。
錢財如水。商人逐利,也像水一樣無孔不入。僅靠堵截是堵不住的,而要和麋島爭利,王凌等人也有點力不從心。
麋芳掙的錢,有相當的一部分用來供養夏侯玄麾下的水師,加固麋島,經過這幾年的經營,麋島已經成了一座永不沉沒的超級巨艦。
魏霸巡視了全島,對麋芳、夏侯玄等人的工作非常滿意。在魏霸來之前,夏侯玄是這里的總負責。經過幾年的戰事考驗。他已經由一個名士變成了一個文武雙全的大將,面膛黝黑,身體壯碩,聲音宏亮。總給人一種指揮作戰的激昂。
看到夏侯玄。夏侯徽感慨不已。夏侯玄越來越像父親夏侯尚了。
大概是因為血緣的關系,魏征也一下子喜歡上了夏侯玄,跟前跑后。嘰嘰喳喳的問個不停,像個小尾巴似的,搞得魏霸都有些妒嫉了。
“我兒子怎么跟你這么親,你們也沒見過多少面啊。”
“外甥像母舅。”夏侯玄笑著,將魏征抱在腿上坐好:“正因為不常見面,才會特別親。”
“你自己呢?”魏霸不動聲色的問道:“今年也二十八了,事業有成,也該娶個正妻,好好過日子了。有沒有心儀的對象?”
夏侯玄笑了笑:“這些年忙于征戰,又都是在些蠻荒之地,哪里顧得上談婚論嫁?再等幾年吧,等天下平定,再娶妻不遲。實在不行的話,我反正也納了妾,生有二子一女,到時候選一個作嗣子就是。”
“身邊一個看中的都沒有?”魏霸又追問了一句。
夏侯徽忽然靈機一動。她看了魏霸一眼,魏霸眨了眨眼睛,夏侯徽頓時如夢初醒,不禁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險些落下淚來。夏侯玄見了,關切的問道:“嬡容,你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沒什么。”夏侯徽連忙掩飾的笑道,低下頭,抹了抹眼角。她走到夏侯玄身邊,將纏在夏侯玄身上的魏征拉了下來,同時沖著夏侯玄擠了擠眼睛。夏侯玄不解其意,魏征卻叫了起來:“我要和阿舅在一起,我要和阿舅在一起。”
“別鬧,阿舅要和阿爹說正事,你去陪關大母和蘭姑姑,快去。”
魏征撅著嘴,行了一禮,一溜煙的跑了。
夏侯玄有些意外:“關夫人和蘭姑娘也來了?”
“嗯,帶出來散散心。”魏霸壞笑道:“我那英蘭妹子年紀也不小了,上次和李家的婚事被丞相給攪了,至今還沒有嫁人。在家有些不好意思,干脆跟我出來散散心。唉,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不務正業,不學點女紅什么的,偏偏喜歡談玄論道,真是煩人。”
“談玄論道有什么不好,難道以她的身份還要親自做女紅?”夏侯玄一本正經的說道。
夏侯徽都快急瘋了,忍不住啐了一口:“你是不是打仗把腦子打壞了,到現在還聽不出來?”
夏侯玄一愣,隨即鬧了個大紅臉,結結巴巴的說道:“這個……這個……不會吧?”
“不會你個頭!”從來不說粗話的夏侯徽忍不住破了戒,轉身走到魏霸身邊,伏在他肩上說道:“夫君,這都怪你,非要讓他領兵作戰。看,和那些粗人在一起,都變笨了。”
“笨一點好,太聰明了,我反而擔心。”魏霸拍拍夏侯徽的手,笑道:“太初,話也挑明了,你什么態度,給個話吧。我魏家的姑娘不愁嫁,你要是不喜歡,我也不能勉強你。”
“這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父雖故,家母仍在,容我向家母請示一下,如何?”
魏霸點了點頭,同意了。夏侯玄的母親曹氏是曹真的妹妹,夏侯尚死了,曹氏還在。夏侯玄兄妹在蜀漢的這幾年,每年都要派人到洛陽請安,只是一直沒有見過。別看夏侯玄領兵征戰,可是在魏霸的安排下,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和魏軍正面作戰。再加上曹氏的出身,她在洛陽的日子雖然不怎么好過,卻也沒人敢為難她。
夏侯玄是玄學創始人之一沒錯,可是這儒家的道德習慣,他還是遵守的。納妾無所謂,要娶妻,當年要先征得母親曹氏的同意。不過,這只是一個形式,曹氏怎么可能不同意。這件事就等于定下來了。
夏侯玄對魏英蘭談不上什么好感,但是也沒什么惡感,考慮到目前的形勢,娶魏英蘭為妻,對夏侯氏來說當然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別說不討厭她。就算是討厭。恐怕他也會欣然從命。
不遠處的山坡上,正和關鳳挽著手,欣賞著麋島風光的魏英蘭滿面通紅,魏征剛剛把經過對她們說了一遍。魏英蘭又羞澀。又緊張。手指繞著衣角。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好啦,你兄長替你出面,這件就算成了。”關鳳拍拍魏英蘭發熱的小臉。嗔道:“小丫頭,怪不得平時總和你嬡容嫂嫂那么近,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嫂嫂,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是嫌棄我這個嫂嫂沒學問?”
“更不是啦。”魏英蘭扭著身子,嬌羞的說道:“我和嬡容嫂嫂親近,是因為我們相處的時間長嘛。你那時候跟著兄長在武陵,我哪有機會見到你。天天跟著嬡容嫂嫂廝混,當然親近一些。”
“理由還挺多。”關鳳半真半假的說道:“小丫頭,我可告訴你,你兄長原本不是這個打算,他心里另外有人選,這次回來,本來是準備和你說的,沒想到你已經有了意中人。他不想委屈你,就沒開口。不過你要嫁給夏侯,他也有擔心,和我說了,我勸他不要顧忌太多,誤了你一生,他才同意替你做主的。你嫁了如意郎,可不能忘了嫂嫂我的功勞。”
“放心,放心,若是成了,一定不會忘了嫂嫂的大恩大德。嫂嫂可當著我兄長的半個家呢。”
“油嘴滑舌。”關鳳捏了捏魏英蘭的鼻子,嘆了一口氣:“也真是難為你兄長了,和丞相斗了十年,也沒見他這么費心費力的,我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他。”
“是啊,這十年,我兄長像是老了三十歲似的。”
關鳳默然,長嘆一聲。她突然轉過頭,見夏侯徽站在不遠處,雙目通紅,正用手絹拭淚,不由得一愣,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我剛來。”夏侯徽走上前來,挽著關鳳的手,叫了一聲“姊姊”,便已經泣不成聲。
關鳳猶豫了片刻,將夏侯徽攬在懷中,輕輕的拍著她的肩膀:“好啦,好啦,是姊姊我心眼小了。”
“不是姊姊心眼小,是妹妹我太緊張了,處處用心,生怕有無妄之失。”
魏征仰著頭,眨著眼睛,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堂上,夏侯玄鋪開了地圖,慨然道:“你準備先取哪里?”
魏霸眉頭微皺:“你先把沓縣的情況說一說。我之前的計劃是先取沓縣,時過境遷,也不知道這個計劃還能不能實施。”
“計劃的確有變。”夏侯玄微微一笑:“陳泰任幽州刺史之后,派人會晤了公孫淵。后來又與王凌聯系,在營州、沓縣增兵。不過……”他頓了頓,“雖然有變,卻不影響我們先取沓縣。”
魏霸眼皮一抬,看向夏侯玄。
“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和洛陽取得了聯系。如果你還愿意信守承諾,他可以放棄遼東,甚至一部分青州。”夏侯玄在地圖上大致劃了一條直線:“北海以東,都可以給你。這么大的戰功,應該可以讓你封王了。”
魏霸沉默片刻:“不行了?”
夏侯玄點點頭:“太醫說,肯定熬不過今年夏天。現在到處找巫醫,已經是病急亂投醫了。”
魏霸想了想:“只能是魏郡或者譙郡,冀州肯定不行,這是取亂之道。”
夏侯玄低頭道:“好,我把你這個意見轉達給他。”
魏霸又道:“不要管洛陽什么態度,沓縣立足于自取。不僅要打,還要打出氣勢。不打出點威風來,我怎么證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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