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微微一笑,伸手相邀:“請!”
劉敏跟著魏霸上了堂,面東而立,朗聲道:“天子有詔,朱崖侯、車騎將軍魏霸接詔。.”
魏霸伏地三叩首,呯呯有聲,然后直起腰,躬身,雙手拱在胸前,朗聲道:“朱崖侯車騎將軍臣霸,聽詔。伏愿天佑大漢,國運永昌;愿陛下康健圣明,君明臣賢;愿天下風調雨順,百姓安樂。”
“然!”劉敏凝神屏氣,開始宣讀詔書。詔書很長,字字講究,不能有一字念錯,否則就會產生歧義。他雖然知道大致內容,卻是第一次看到正本,因此不敢有絲毫大意。魏霸就跪在他的面前,低著頭,露出脖頸,他卻沒什么時間看一眼。
站在他身側的楊熊看著魏霸的脖子,手指動了動,向腰間的刀環靠近了些。劉敏仿佛感覺到他的心意,突然停了下來,咳嗽了一聲,瞪了楊熊一眼,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楊熊眉心微蹙,遲疑了剎那,只得又把手放了回去。在他看來,剛才這個機會是最好的機會,還管他什么詔書,直接砍了就是。反正宣詔只不過是為了創造這么一個有利的條件,何必再拘泥于形式。
他很想立刻拔刀,可惜,他做不了主。來之前,姜維就當著他的面說過,行動聽指揮,他要聽劉敏的指揮。劉敏不發出命令,他就不能動手。
魏霸聽著詔書,眼角的余光卻一直落在楊熊等人的身上,把楊熊的這個小動作盡收眼底,不由得微微一笑。根據郭修的那張圖,他第一眼就認出了楊熊。其實,就算是沒有郭修來告密,沒有那張圖,他看到楊熊的時候也會提高警惕。
這個人的殺氣太明顯了,舉手投足之間顯露出的威勢,絕非那些沒什么機會上戰場的虎賁郎能裝得出來。事實上,這些死士還沒有出長安,他就知道了他們的存在,只是沒想到其中有這樣的高手而已。為了對付這些死士,他把親衛營的五百甲士全部調了過來,就是為了對付這些死士。
五百甲士,全部選自身經百戰,忠心耿耿的魏家武卒,裝備最新款式的合金重甲和長刀,綜合了最強的個人素質和最先進的技術裝備,當之無愧的最強步卒,即使比起吳起訓練出來的魏武卒也要略勝一籌。他們個個可以以一當十,正面硬撼兩三千步卒不在話下,即使碰上兩三千騎兵,他們也有一戰之力。
可以說,放眼當今世界,都很難找出同樣的五百人。即使魏霸自己也做不到。
一百死士?他們的訓練能超過武卒嗎,他們的裝備能有這樣的水平嗎?
之所以沒有立刻下手,只不過是想看看諸葛亮究竟安排了些什么節目。現在這個結果,其實讓他有些失望,因為這并沒有超出他的預計。總以為諸葛亮這樣的智者會有更高明的手段,現在看來,他終究不是羅貫中筆下的那個多智近乎妖的丞相。他也是一個人,也會有計窮的時候。
既然他不是神,那又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魏霸更放心了。
現在,只要不讓這個楊熊偷襲得手,一切都會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除了他本人之外,趙統、虞汜、敦武和丁奉四個人也做好了準備,只等楊熊出手的那一刻。
楊熊的機會其實非常有限,即使如此,他還要按照劉敏設定好的劇本,等待著摔杯的那一刻,根本不需要出手,已經注定了他的失敗。
他的武技也許很高,但是他不懂政治,不能自主的掌握出手時機,所以他注定是一個配角。
魏霸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雙手拱在胸前,大部分藏在袖中,只露出半截指尖。屁股離開了腳跟,身體微躬,如一張繃緊的弓,引弦待發。
讀到一大半的時候,劉敏突然怔了一下,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因為在接下來的封爵內容中,他看到了“晉王”二字。這個王爵看似正常,其實大有玄機。
因為蜀漢偏居一隅的關系,也因為控制藩王實力的政治慣例,王爵通常不是實封,更多的是一種形式。比如劉禪的兩個弟弟分別被封為魯王、梁王,而魯和梁當時都在曹魏境內。從這個角度來說,封魏霸為晉王,并不違反蜀漢的封爵習慣。
可是,魏霸這個王能和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一樣么?他實力在握,至少應該像孫權一樣實封才對啊。搞個虛封,不僅治不了民,還要他交出兵權、民權和現有的封地朱崖,他能答應?
可是,諸葛亮要的就是他不答應。這封詔書里雖然沒有帶刀,可是“晉王”這兩個字就是刀。這把刀將割掉魏霸的一大塊肉。如果魏霸接受,除了封地的租賦之外,他將一無所有。那點租賦也許很豐厚,可是相對于魏霸現有的利益來說,根本不值一提。而如果魏霸不肯接受,有一絲一毫的異動,旁邊那幾口刀可就會立刻出鞘,一刀斬下他的頭顱。
原來關鍵點就在這里!劉敏又怎么能不緊張。他借著詔書的遮擋,看了一眼楊熊。楊熊會意的眨了眨眼睛,他身邊的四個甲士也屏住了呼吸,握住了刀柄。劉鈺更是戰意盎然,雙目圓睜,作勢欲撲。
武士打扮的敦武和丁奉不動聲色的分別移到了趙統和虞汜的身邊,左手握矛,右手扶刀。
“……今進君爵為晉王,使使持節太常敏、光祿大夫鈺奉策璽玄土之社,苴以白茅,金虎符第一至第五,竹使符第一至第十。君其正王位,以車騎將軍領軍如故……”
“晉王”二字出口,劉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懷疑后面的內容沒有必要再讀了。因為,一場戰斗就在眼前。之所以接著讀出后面的內容,只不過是一種慣姓而已。
他總不能停下來等魏霸反抗。
楊熊等人做好了準備,只等劉敏發出命令。
劉敏一邊讀著詔書,一邊偷眼盯著魏霸,只等他一躍而起,破口大罵。
可是,大出他的意料,不知道魏霸是沒聽清,還是不反對,總之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靜靜的跪聽。劉敏大惑不解,緊張得汗水淋漓,愣了片刻,這才想起自己的詔書還沒有讀完,只好繼續往下讀,只是聲音已經有些發顫了。
“……使使持節太常敏,奉皇帝璽綬,王其永君萬國,敬御天威,允執其中,天祿永終。敬之哉!”
當最后一個哉字長音出口,劉敏的臉色已經煞白,渾身冷汗涔涔。楊熊看著他,有些發懵。劉敏剛才通知他準備出手,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劉敏一聲令下,沒想到劉敏卻遲遲沒有發出命令,讓他白白的屏了半天氣。因為屏氣時間太長,他現在都有些氣息不暢了。
這算怎么回事,這書生搞什么鬼。
直到劉敏一邊讀最后一句,一邊使勁給他使眼色,他這才回過神來,詔書已經讀完,見真章的時候到了。他連忙給劉敏示意,他已經做好準備了,只待魏霸不肯接詔,劉敏一聲令下,立刻將魏霸拿下。
他挺直了身子,劉鈺和另外四個死士也做好了準備。
“大王,接詔吧。”劉敏將詔書卷好,雙手送到魏霸面前,眼睛看著魏霸,臉色卻有些不自然,額頭也是汗津津的。剛才讀了那么一長段詔書,他本來就有些口干舌燥,再加上緊張,更加不自然,連他自己都覺得聲音有些干澀。
這是一個關鍵時刻,按照預定計劃,只要魏霸不肯接受詔書的話一出口,他就要大喝一聲“拿下”,讓楊熊等人動手。而魏霸在地上跪了這么久,想必腿也麻了。想要一下子躍起并不容易。這樣一來,楊熊出其不意,一定能將魏霸制住。
制住了魏霸,就成功了一大半。如果魏霸的部下沖進來救人,那再好不過,一刀梟首,永絕后患。
至于他們自己,本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劉敏盯著魏霸,屏住了呼吸,那口醞釀了很久的丹田氣已經涌到了喉嚨,只等噴涌而出。
魏霸再叩首,抬起頭,一本正經的看著劉敏,朗聲道:“臣接詔。”
劉敏早就在腦海里預演了無數遍,卻沒預料到這一幕,他張開了嘴,“拿下”二字就在嘴里打轉,卻怎么也說不出來,憋得他面色通紅,雙目圓睜。
魏霸說的是“接詔”,而不是他預想中的“不接詔”,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在思維慣姓和現實嚴重沖突的情況下,他一時不知道怎么說才好了。
遲遲沒聽到預料中的暗號,楊熊等人也愣住了。
魏霸從地上起來,笑嘻嘻的接過了劉敏手中的詔書,然后拉著劉敏向前走去,笑道:“劉君辛苦了,走,我們去喝一杯。”
楊熊第一個反應過來,怒吼一聲:“動手!”話音剛出口,已經一個縱步向魏霸躍了過去,長刀出鞘,直奔魏霸后腦。
“開!”一直盯著楊熊的敦武看到楊熊身形一動,已經搶先動了。他左手一振,將手中的長矛推向虞汜,右手拔出了腰間的長刀,雙手握刀,厲喝一聲,當頭劈下。
兩刀相交,“當”的一聲脆響,刀光一閃,敦武悶哼一聲,向后退了一步,橫刀在胸,厲笑一聲:“果然是高手!不愧是唐述山修煉過的。”
話未說完,一縷鮮紅的血跡從嘴角溢出。
楊熊也非常震驚,他看著手中的半截斷刀,頭皮一陣發麻。他雖然不認識敦武,但是他看得出敦武身手不錯,絕非普通武士,他也知道魏霸身邊的武士裝備的戰刀都非常鋒利,可是他沒想到只是一招,他就被敦武劈斷了戰刀。
更讓他震驚的是,敦武居然知道他在唐述山修煉過。也就是說,對方知道他是誰。
這怎么可能?
楊熊一愣神的功夫,魏霸已經拉著劉敏的手臂走出了五六步遠。劉敏雖然也在軍中呆過,可是他畢竟是個文人,被魏霸拉著急行,有些跟不上節奏,踉踉蹌蹌的險些摔倒。慌亂之間,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身后發生了什么事。
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情況不對,究竟怎么不對,他卻一時搞不清楚。
楊熊看到了迅速離開的魏霸和劉敏,顧不上再和敦武糾纏,轉身向魏霸追了過去。他剛剛邁步,金風突起,一柄長矛刺到了他的跟前。他側身躲開,手臂輕揚,在間不容隙中抓住了矛頭,同時揮右手揮刀反撩。
刀光一閃,卻沒有見血。楊熊瞬間反應過來,不由得懊悔不迭。他的戰刀剛剛被敦武劈成兩段,現在留在手中的刀身不到一尺長,根本夠不到對手,更不可能傷人。
他立刻左手用力,將握住的長矛向身后猛拉,同時借著轉身的旋轉,提膝猛撞。
“好!”趙統由衷的贊了一聲,左手半松,任由矛柄向前滑動,右手卻松開了矛尾,捏手成拳,一拳轟向楊熊的面門,同時擰身起腿,右膝撞向了楊熊的小腹。
“呯”的一聲悶響,兩人膝蓋撞在一起,同時向后退了兩步,各自握著長矛的兩頭。趙統原本想順勢奪矛再刺,可是右膝一陣劇痛,居然無法行動,身形一滯,露出了些許破綻。。
楊熊與趙統硬碰了一記,卻沒受太多的影響,他沒有任何猶豫,后退的腳剛剛落地,又反彈而起,踢向趙統的小腹。他恨極了趙統,原本劉敏說趙統是丞相安排的監軍,他才沒有第一時間攻擊趙統,沒曾想趙統反戈一擊,延滯了他的攻擊,現在魏霸已經連拖帶拽的把劉敏帶出了大堂,很快就要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
他起了殺心,要殺死趙統。
他的腳剛剛踢出,又有破空聲在右側響起。他微側臉,看到虞汜雙手握矛,一矛刺到,不由得冷笑一聲。區區一個書生,也敢在我面前動武,真是不知好歹。這個念頭剛剛浮在他的腦海里,眼前的矛頭忽然一抖,變成了三個,上刺面門,中刺胸,下刺腹。
楊熊駭然變色,本能的抽身急退。他現在右腿凌空飛踢,只有左腳著地。如果是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動作,可是他偏偏做到了。
他像一片樹葉被風吹起,輕飄飄的向后飄出一丈多遠,虞汜志在必得的一矛僅僅刺破了他的衣襟。
虞汜雙手握矛,微微一抖,露出燦爛的笑容:“有點意思,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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