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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燕山老祖親自出劍,這是一種榮耀,哪怕他所用的僅僅是一根發絲。
劍是劍,發絲也是劍。
極細的發絲上閃爍著更細的光線,卻不是延著筆直的方向朝外射,而是如同輕柔的絲線在風中擺動,無數光線揉合在一起,便像是一把精巧柔軟的毛刷,仿佛要拂去桌面上的灰塵。
毛刷并不圓潤,而是朝兩側蔓延展開,光芒閃爍發絲前伸,就成了一把劍。
小小的,筆直的,有著柔滑邊緣的光劍。
小小光劍閃爍前行,無聲無息,電光火石之間,與那兩把凌厲無匹、聲勢驚人的大劍分別觸碰,發出兩聲清脆的響。
又或是無數聲。
古劍門大長老鬼道,一生寄情與劍道,歷時千年癡心不改,元神乃至魂魄都與那兩把劍融合在一起,難分彼此。
少有大志,鬼道最大的心愿是重拾先祖遺風,持天絕嘯傲四方,不負古劍門之威名。自元嬰后,他在劍塔中選劍而不得,遂按照典籍中天絕劍的樣,以無數珍惜材料煉制出雌雄雙劍,祭煉修煉至今。
不考慮劍本身的差別,他所用的劍,就是天絕。
大道難求,鬼道沒能踏入天人境,以赴死的心態踏足外域,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尋緣于燕尾之劍道。眼下機會來了,他非但來到燕尾郡,還得以進入燕尾族圣地劍閣,有幸感受歷代燕尾祖師余下的劍意。并與燕山交手。
千年希望凝聚在一時,凝聚在這場有些意外的試劍之約。鬼道全身的修為轟然釋放,精、氣、神毫無保留地催逼而出,誓將燃出最最絢麗的芳華。
雄劍寬闊豪壯,雌劍堅韌圓融,兩把劍好似騰空化龍的狂蛟,嘶鳴聲貫嘯天地,直出而上,幾欲破閣而出。
穿透一間屋子。看起來算不了什么大事,然而不要忘記,這里是劍閣!
普通的屋普通的瓦,普通的桌椅普通的人,但它既然是劍閣,便有千萬劍意守護,容不得任何人、有一絲冒犯。
剎那間。平靜的劍閣隱現風雷,千千萬萬道看不見摸不著的劍意呼嘯而出,自桌面,自大地,自屋檐,自花叢。自每一個留有足跡的角落紛沓而出,飛掠而來。
千萬道劍意千萬條繩,這些劍意沒有實質,無法對鬼道本人造成威脅,卻可以通過削弱捆縛他的劍。進而構筑成一片立體的絲網,困死一切外敵。
無匹的壓力從劍身傳來。那一刻,鬼道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落入泥藻的魚,周圍八方四面通通混沌,難于呼吸難以借用,粘稠且難以消除。雌雄雙劍感受到無處不在的侵蝕之力,劍身竟像度過無數歲月的凡鐵一樣,出現銹蝕的痕跡。
它就好像一條陷入荊棘的惡獅,悲嘯著,憤怒著,發出震天怒吼。
“嗷!”
歷經滄桑的老人如初出茅廬的少年那樣狂嘯,雙劍劍身靈光大放,兩只明晃晃的火炬在撕裂聲中前進,一往無前。
周圍不斷發出咔咔脆響,雙劍經過的軌跡布滿一顆顆灰黑色的塵埃灰粒,散射向八方。
股股死滅的氣息釋放出來,中年夫婦神情大變,不約而同雙手朝身前疾點,布下一層層封鎖。
便是這樣的聲勢,這樣的雙劍笑傲前行中,與那支小小的光劍相遇在一起,輕輕觸碰了兩下。
兩聲清脆的響,又或是無數聲。
見過伐木嗎?
見過無數把鋸刀貼在一切伐木嗎?
僅僅是接觸的那個瞬間,小小光劍上無數光絲來回抽動,以顫抖的方式,在兩把劍的劍身抽刷了無數回。
每一回,都是一條細紋,一道缺口,一絲裂縫,一處傷痕。
累加起來,劍身隕,劍身蝕,劍為之折斷。
叮咚!
接連兩聲輕響,雌雄雙劍不分先后斷成四截,丈余長的劍芒驟然暗淡,前端悲嘶中落下地,劍柄上僅留下數寸長的一截,如斷腕。
這是劍嗎?
當然是!
小小光劍幾乎完好,僅僅是光絲稀疏了一些,仿佛被手指捻斷的發絲,消散于無形。
“百年之前,老夫初悟劍之本意,遂閉死關,琢研化實為虛,藏萬劍于一劍之法!”
“百年索驥,虛劍之法雖沒有大成,卻已初窺門徑,這一劍,老夫融虛形劍意五千八百六十四道,當世之修,已罕有人能及。”
燕山老祖輕輕嘆息,說道:“雖然我用的是元嬰法力,也沒有納入劍閣規則,然而畢竟你我境界不同,且劍閣之中必存阻礙,終是占了便宜。”
“這一劍,對道友不公,你既能斷我三百道劍絲,便是平手。”
“不行!”
劍劍相觸,雌雄雙劍齊齊斷折,鬼道仿佛被重錘夯在胸口,蹬蹬蹬連退數步,張口噴出一股心血,遭受重創。
他的發髻無風自散,滿頭白發如千萬條絲線在空中狂舞,臉色蒼白而毫無血色,氣息漲落不定,沒有一刻安寧。
但他絲毫沒有放棄的念頭,雙眼如同兩盞燃燒的火球,反爆發出此生最強的怒吼。
“劍雖斷,劍意未絕,此戰,未絕!”
隨著吼聲,鬼道張口再噴一口殷紅的血,兩把斷劍上光芒再次大放,就像兩頭受傷反挫的兇獸,又一次吐出劍芒。
不同的是,此時雙劍所吐的劍芒不再是銀色如電,而是泛出血紅的色澤,好似剛剛斬落敵酋,剛剛飲下仇敵之血,透出一股妖異嗜殺的氣息。
雄劍嗜殺猛惡,雌劍詭異飄忽,兩把血劍完全換了一副摸樣,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絕對不會認為這一劍與之前那一劍,會是同一個人所為。
鬼道眼里有片刻遲疑,隨后便化做決然,怒吼聲中,雙掌朝中央一拍。
“劍魂一體,合!”
劍嘯驟然凌厲,兩把血劍轟鳴聲聲,仿佛撲向燭火的飛蛾,赴死般撞擊在一起。
就像當初天絕遇見強敵時所做的那樣,雌雄雙劍的最強形態,本就是合攏成一劍。只不過,天絕自有靈性,分分合合皆可自主,鬼道則完全不同,乃是憑著無數年的精研,加上此時感受到的那一絲明悟,生生將兩把屬性完全不同、甚至是相克的劍,融合!
雌雄有如陰陽兩面,怎么能隨便朝一起湊。這次融合,成則雌雄相通,鬼道觸摸到大道之緣,也就是他所孜孜以求的機緣;若是失敗,則劍魂消散,鬼道寄托在劍中的元神也隨之潰散,幾相當于重修,幾等于死亡!
但他還是做了。
化實為虛,顧名思義,所用的劍不再是實體,而是純由劍氣構成的劍。之所以需要以發絲為載,一來是燕山境界未至,尚不能進入轉虛劍為實體;再則他只用元嬰級的法力,無法憑一道劍氣將鬼道擊潰。
說是試劍,終涉及燕尾劍修顏面,燕山或許不在乎勝負,卻不能不考慮門下感受,因而在確保勝算的前提下,他以發絲做劍,融入五千多道劍氣,只一擊,便讓鬼道雙劍斷折。
不要以為燕山這樣做對鬼道不公平,需知那根發絲并不是什么寶物,而是他隨手拈下的一根胡須,何其柔弱易折。別說融入五千多道劍氣,便是一道、半道,也不是尋常人能夠達成。
然間發絲畢竟是發絲,與雙劍的那次碰撞,損傷的固然是劍氣,發絲本身不可能一點影響都沒有。鬼道所要做的,不過是讓燕山無法兼顧,哪怕讓它輕輕震動一下,只要發絲斷了,則劍氣自然潰散,這一戰就不能算輸。
這樣比較,燕山所說的對鬼道不公,聽起來非但沒讓他覺得安慰,反倒覺得格外刺耳,豈能就此甘心。
結合心中的那一抹亮光,鬼道全身精氣融入殘劍之軀,不惜玉石俱焚,也要將這一劍斬出,斬向那根讓他蒙羞的發絲。
“殺!”
“如此執于勝負,不知珍惜機緣……可惜了。”
燕山老祖微微嘆息,說道:“若此時能夠放下,耐心調理身體,未嘗不能有所明悟,便是得開天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何苦?”
鬼道哈哈一笑,說道:“臨死悟道,亦屬我之幸事,乃無上之榮耀,何來的可惜。還請前輩不要容情,放手施為便是!”
話音即落,重新散放光華的劍芒呼嘯而至,周圍一絲絲黑氣繚繞盤旋,紅黑相映,宛如一柄剛剛從地獄撈出來的魔劍。
“好個臨死悟道,本座成全你!”燕山眼里首次流露出敬重的神情,抬手輕輕一點。
瞬時間,那根發絲竟燃燒起來,火焰雖小,卻有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怖威壓,其上劍氣縱橫彌漫,竟再次有所突破,達到七千之數。
燕山說道:“這是老夫以元嬰法力所能發出的最強一擊,含有劍之本心,能不能撐得過,且看你的造化!”
“好!”鬼道一聲暴喝,隨即雙掌合攏如拜佛童子,用力向下一劈。
一道是仿佛要劈開山幕的劍芒,一道是蘊含有天道規則星星火燭,一大一小兩道劍芒各自閃爍著,便要交匯在一起。
偏偏在這個時候,戰場之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鬼老是蕭十三郎授業恩師!”夜蓮用此生最大的氣力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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