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不斷浮想起老師的話,越是細想,他越是覺得心有凜意,生出許多警覺。
老師無疑是強大的,強大到他無法準確估計的地步。因其強大,才更顯怪異。
落靈城這種地方,筑基修士都很少見到,只要能闖過妖獸山脈,少有修真者愿意在此安居。老師的強大,無疑遠超那個層次,又因何在此困守十幾年?
如果說道盟對這個小城特別著重,理當加強監管才是。然而情形擺在眼前,聚賢樓已經成為一座空樓,除了老師再沒有第二個人存在。所以說,此理不通。
“避禍?”
這個念頭在蕭十三郎腦海中浮現,馬上被他驅逐出去,有些自嘲。
道盟的人還需要避禍?
好吧,假設她的仇家的是盟內之人,可她非但沒有離開道盟,反以分部主事者的身份躲在這里,更加說不過去。
受道盟責罰或可解釋,然而老師把一個分舵弄成了荒地,所有人跑得精光。如果不是別人畏懼道盟這個名字,只怕連大門都會被人拆走。這樣的“成績”反倒得到赦免…很難說得通。
不是避禍,剩下的解釋已經不多。比較靠譜的是,此地有需要高人守候搜尋之因、或者是物。
那么老師如今要離去,又是代表著什么?是她已經大功告成,還是說有什么劇變即將開始,道盟將會有更大的動作?
聯系到老師的警告之語,后者的可能性無疑更大,甚至是肯定。
蕭十三郎沒有去過外面的世界,但他受塔山照顧,得以看到很多書,很多很多的書!因此他深深明白,一旦外面的人要進來,落靈城這個彈丸之地必將有一場驚天之變。那些遠離視線的事情都會浮出水面;那些深藏著的人,也都將迎來自己的機緣,或者是劫難。
不管是何種情形,蕭十三郎知道,現在的他不適合在眾多高人眼皮下生活。他還沒有準備好,遠遠沒有。
“找塔山問問,或許…是到了要離開的時候。”
心里這般想著,蕭十三郎加快腳步,朝三元閣的方向而去。
回到三元閣的時候,胖嫂子早已沉沉睡去,對周遭的一切不聞不問。如雷的鼾聲在廳堂中回蕩,竟有陣陣回音,實可謂驚天地泣鬼神,邪魔亦需退避三分。
這樣的情形,三元閣的生意可想而知。幾名小侍女無所事事,湊在一處嘰嘰喳喳聊天打發時光,所談者無非是隔壁誰家姑娘的衣服款式好生令人羨慕;東邊老三家的丫頭總朝少爺扭小腰拋媚眼著實可恨;連西邊那個寡婦最近也常來三元閣轉悠,仿佛她要提刀入山搏殺妖獸,眼睛卻總盯著少爺恨不得把他吞到肚子里,絲毫不知廉恥。
這些侍女是店里的老人,看著十三郎從少年長成青年,感情可謂深厚。隨著十三少爺年歲漸長,已經初顯男兒崢嶸,姑娘們心喜之余卻發現,她們多了一項重要工作——防狼!
防母狼,那種發了情的,為欲火折磨得死去活來遠比妖獸更加兇猛的母色狼。
“實在太過分了,紅坊也來求少爺開光,還要求上門!”
一名侍女氣沖沖說道:“勾欄之地開什么光,少爺要是去了那種地方,還不得被她們吃了去。”
另一名侍女大有同感,正色道:“這件事不能和少爺說。少爺心腸軟,別人說兩句好話駁不開面子,許就答應了。”
小蝶對此事最上心,愁苦道:“我們不說也沒用啊,他們明天再來怎么辦?”
幾個小姑娘面面相覷,為少爺的貞潔憂心不已。第一名侍女靈機一動,低聲道:“不如,我們和主母說說,請她出面應付,一定能管用。”
“對對對!主母最厭惡男人去那種地方,上次東家……嘻嘻……”
聲音漸漸低去,幾顆腦袋瓜湊到一處,共同商討針對某人的陰謀,不時傳出幾聲驚呼幾聲嬌笑,燦爛而又明媚,一派春意綿綿的景象。
“小蝶,什么事情這么高興?”
蕭十三郎走入大廳,恰好看到這樣一幅其樂融融的畫面。心頭微蕩間,開口道:“天也晚了,早點歇著吧。嫂子那里不用擔心,我自會去說。”
“是,少爺!”
幾個丫頭被他的出現驚了一下,紛紛面紅耳赤不敢言語。小蝶比較機靈,一面答應著,趕緊尋個由頭說道:“田七爺的飛劍送來了,要不要替少爺收起來?”
“呃…不用收了,拿給我看看能不能修復。”
十三少爺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走向二樓的身形微頓,順口問了聲:“大哥來過沒?”
“東家才不會來啦,就算經過這里都不會進門……喏…”
小蝶嘻嘻笑著,從案幾后拿出一個包裹,眼神卻瞥向那一堆起伏不定的肉山,其意不問可知。
“咳咳…既然這樣,你們自去吧,早點歇息。”
蕭十三郎搖頭苦笑,心知小蝶說的是實情。塔山聽到這鼾聲,百米之外就望風而逃,哪里敢靠近此處半步。
揮手之間,蕭十三郎將那只包裹收入袋子,身后漾起幾聲刻意的驚呼。姑娘們希望用這種方式讓少爺多逗留些時光,渾不管已經見慣仙法的她們做此舉動顯得何等幼稚,又是何等天真可愛。
蕭十三郎搖搖頭,嘴角抿出一抹笑意,沒有接茬徑直上了樓。侍女們沒了念想,只能悶悶地打點一切各自回房,繼續完善她們的陰謀詭計,或是在青春的幻想中入夢,準備迎接新一天的忙碌。
二樓實際上是三元閣的休息室,有很好的隔音效果。平日里,蕭十三郎用到此處的機會極少,他更喜歡待在下面,靜靜地看書,靜靜地觀察來此購買武器的戰靈與修士,聆聽他們在與姑娘們交流時的話,琢磨那些無意間泄露的只言片語,樂在其中。
打開側墻的小門,眼前赫然是一處小院,院內極為醒目地矗立著一顆碩大的梨樹,梨花朵朵掛滿枝頭,孕育出無限生機。樹下石桌石凳齊全,還有一方竹榻,其上光滑整潔,顯然常有人于此臥花而眠,好不閑雅。
比較突兀的是,石桌旁的地上有一樣絕難在別處見到的物事。兩個大鐵球以鐵桿連接在一起,顏色斑駁卻光澤明亮,顯得很干凈。看其尺寸怕有數千斤之重,不知是何用途。
落靈城居于群山之中,三元閣倚斜坡而建,這種登樓而入院的情形并不稀罕。正對著梨樹,靠山的方向有一處小屋,也是那種粗陋中透著整潔的風格。這里就是蕭十三郎的居所,外人絕難進入。
走進小屋,里面的空間霍然開朗,渾不似外面所見的那樣低矮狹小。幾間石室錯列分布,看不到一絲磚石堆砌的痕跡。此時方可看出,原來此處竟然是一處洞府,將塵囂與繁華隔斷,只余下枯簡或是清凈,彷如兩個世界。
進入那間最大的靜室,蕭十三郎在一方石桌前坐下,拿出老師贈與的小袋子,揮手劃出一道毫光,將其中的物品取出,細細察看。
幾枚玉簡,應該是老師所說的煉器心得與材料匯總。蕭十三郎沒有急于研習,目光凝聚在其余三件東西上。
一枚令牌,黑沉沉不知何物所制,顯得渾厚凝實。其正面勾畫著一只怪鳥,長喙鷲首,生有三足,雙眼鷹視狼顧,一股兇煞之氣噴勃欲出。僅僅凝視片刻,蕭十三郎竟然生出心神為之所奪的眩暈之感,仿佛那只巨鳥隨時都會從其間沖出,擇人而噬一般。
凜意大起,蕭十三郎心中微寒,暗暗警懼不已。他的心志能得老婦贊譽,可謂遠超他人。一枚死物都有如此威勢,那位持令之人該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修真界之浩瀚深遠,實非落靈城這種地方的人所能想象,讓人生出面對蒼穹般的感受,望而生畏。
臉上泛起一抹無奈,蕭十三郎凝聚心神,努力將種種雜思繁念逐出腦外,翻過令牌觀看。
離火!
兩個清晰的紅字印刻其上,透出桀驁與張狂。仿佛一團燃燒的火焰,令他血脈都為之沸騰起來。
“離火令?”
蕭十三郎已經有所準備,沒有再如之前那樣失神。望著那兩個仿佛在跳躍的字跡,自語道:“以金烏為標志,想必是代表火系。如此看來,老師大概與道院的某位先輩相熟,得贈此令以滿足某種托付之類。”
沒有辦法印證,蕭十三郎略想了想就不再理會,放下令牌,看向其余兩件物品。
一枚紙符,一只玉盒。
紙符之上靈力充沛卻毫不外泄,有吸扯目光之感。蕭十三郎嘗試著輸入一道靈力,發現毫無動靜,心知這必是某種大威力的符篆,需要海量靈力方能激發。想來老師掛念自己的安危,特意相贈的保命手段。
心中蕩起暖意,蕭十三郎笑了笑,忍不住嘆道:“做人還是要樂觀些,妄自喜怒不過是折磨自己,于事無補。這方面…老師您不如我啊!”
自夸了一番將此前因那枚令牌帶來的震撼隱懼驅除,蕭十三郎拿起玉盒打開蓋子,一顆藥丸靜靜地躺在那里。
“這…這莫非是…坐地丹!”蕭十三郎面色大變,再不是之前那種云淡風輕摸樣,驚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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