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泗水靜靜流,不忍少大白頭。雖然是敵人,雖明知道這樣的結局同樣有可能降臨到自己身上,殤女還是有些不忍。
“這人好慘。”
姐妹兩一邊一個,一邊幫十三郎包扎傷口,一面抹著眼淚兒。殤女不忍心看樂洪濤的臉,不忍心看十三郎的手,只好閉上眼睛摸索著干活。
“哥哥,這些年過的好么?”
“還好,你們”十三郎左看右看,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樂洪濤落敗將亡,魔靈艦瞬間成為有史以來塊頭最大的俘虜;倒不是說偌大戰艦真的沒有可戰之力,關鍵在于沒了心氣。
今日一連串變故,有樂洪濤頂缸都未必能抹平,況且他都快死了。樂洪濤一死,戰艦上上下下、每個人頭上平添一條大罪,再無出路可選。這等情形下,在得到十三郎的不殺承諾、且保證會安排出路后,魔靈艦上下全員投降,和平解放。
一句話,誰都不是傻子。
假如不是樂洪濤親自坐鎮,假如他僅僅是副使、而不是有掌座之子這重身份,假如不是十三郎下令故意放水,戰斗在三面崖下就應該結束,哪會拖到現在。
接收俘虜自有人去做,小不點從未見過這種“人造”龐然大物,此刻正好奇跑進去參觀。黃花女多少有些看不慣十三郎寵溺的態度,很有些憤憤。
“他怎么會不好。”
與當初一樣,不管別人是否樂意,黃花女總會將看中的東西當成私有,臉上淚痕不干,表情卻異常兇惡。
“女兒都有了,還能不好。”
十三郎仍不知說什么好。
不容易,真心不容易。
豬都能看出來。這些年兩姐妹過得著實不易。當初一別,兩個女孩實力相當一般,雖有魔靈艦。船上的人卻難保沒有二心。那時候五行舟還很弱小,小浮魔屁用不頂。在泗水這樣的地方闖蕩成長到如今程度,艱辛可想而知。
真要算起來,最艱難未必是那時候,而是天狼圣女離開之后。彼時,靈魔之間裂痕隱現,四方聯盟與青狼聯盟激戰方酣,黃花女是鳳女殿的人。老實講與陰女師算一伙起碼四方聯盟的人會這么想。這樣敏感的身份,這般險惡的環境,這般困苦的條件,黃花女獨力支撐大局。還要照顧天生體弱的殤女,走到今天
一言難盡。
“又不是親生”
分開不過七八十年,十三郎再有本事也生不出一名化神閨女,殤女說著忽意識不妥,忙補充道:“哥哥別生氣。我的意思是”
“哥哥知道。”
十三郎輕輕將雙手從二女懷里抽出來,委婉說道:“幫我看著點小不點,哥哥這邊做點事情。”
敘舊有的是機會,該問樂洪濤的事情必須要問。言外之意,下面的內容兒童不宜。十三郎變相逐客。事實上,所謂包扎傷口不僅浪費時間,還給十三郎帶來許多不便,奈何兩人喜歡做,只好由著她們。
“什么事情我沒見過,嚇得了誰。”
知道十三郎準備可能會動刑,黃花女不屑表示嘲諷,動作卻與之相反。拉著戀戀不舍的殤女去找小不點,黃花女走幾步又回頭,問道:“這次留多久?”
十三郎認真回答道:“把事情都安排好之前,不會走。”
有點答非所問,黃花女想了想才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眼神為之一亮。本是極美女子,眼睛有了神采頓時顯得容光照人;可惜這種情形僅持續了一瞬,黃花女很快恢復落寞。
“很難的,再說我們活得也很好,不過幾百年時間,忍忍也就過去了。”
四方聯盟勝局已定,黃花女姐妹兩邊叛徒,今后的日子只會越來越難過。她們沒辦法離開,妖靈大陸沒有立足之地,只能永遠躲在泗水苦熬,一直等到四大星域再度降臨福禍依舊未知。
這種事情,十三郎看到五行舟吐出魔靈艦的時候便已想到,他知道黃花女是在長久打算,不然不會連那艘破爛都舍不得丟掉。要在泗水生存幾百年,今后還可能要面對嚴密封鎖,日子必須精打細算,一針一線都不能浪費。
想著這些,十三郎心口堵得慌,揮手笑了笑。
“放心,有我。”
沒有什么比這句話更動聽。
“那你先忙。”
強悍潑辣如黃花女,此刻竟有大哭一場的沖動,勉強回一句“是你自己逞能,別想本姑娘領情”,反手拉著殤女,一路如飛。
看著兩人歡快的背影,直到其進入船艙消失,十三郎仍未轉回面孔。
“看什么看,以后又不是沒得看。”
說話的是樂洪濤,平靜的聲音、所講的內容、實實令十三郎嚇了一跳,險些以為他又有什么底牌,原地滿血復活。那樣的話,小不點不在身邊,以十三郎現在的狀態,危矣!
回頭看,樂洪濤還是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樣,離死只差半步。十三郎放了心,將那條隨時能夠奪命的腳從其胸口挪開,神情有些好奇。
“想通了?”
“還差一點。”
樂洪濤掙扎想坐起來,試幾次僅能成功一半,只好半躺半靠在船舷上。十三郎靜靜地望著他,沒有幫忙,當然也用不著阻止。
樂洪濤用力喘出口中血沫,說道:“本座資質絕佳,自小便有慧心;如今我修為盡失,等于脫去一生所累,正該大徹大悟。”
十三郎稍稍覺得意外,但沒有隨便開口嘲諷。他知道樂洪濤說的是實話,不然,玄機子怎么會收其為徒為子。此外還有一件,樂洪濤號稱青年俊秀,實則修煉近千年。與十三郎相比是老怪中的老怪,豈能當他是白癡。
巨梟魔頭臨死徹悟,這種例子十三郎聽說過不少。一直不太相信。他覺得那種事情即便有,也應該與高僧、大德、賢者之類的人聯系在一起。自己沒本事連挨十三記七傷拳,就不要想著替人消弭惡因。再說樂洪濤怕還沒資格做那種人,比較魔性的話,多半還不如十三郎。
然而,說不上什么緣故,十三郎希望有機會見證一次。他很清楚、而且肯定自己不是因為憐憫仁慈,潛意識里覺得這很重要。但又不明白為什么。
修士溝通天地后時有靈犀,靈犀這種東西往往說不清,十三郎沒有強行自問,耐心聽著樂洪濤的話。
樂洪濤抹一把唇邊血。首先解釋道:“你說的對,我一定是被種了道,不然不會這么蠢。你破了我的法,我的神智反倒得以恢復,才能想通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
不知道為什么。望著樂洪濤平靜的面孔,十三郎明知道這是打擊他、可以用來套話換取情報的重要籌碼,心里卻忽然有些厭煩,不想與之談論。
是厭煩嗎?還是同情?
肯定是厭煩,厭煩什么呢?厭煩一個快死的人?十三郎不會那么無聊厭煩的不是樂洪濤。就是不想和他談。
“快死了,想開些吧。”
心情煩躁,十三郎淡淡說道:“有什么打算?”
聽了這句話,樂洪濤失笑道:“打算?你會放過我么?”
十三郎毫不猶豫回答道:“做夢。”
樂洪濤嘆息說道:“那還談什么打算,想死都死不了,任你為所yù為。”
十三郎又一次體會到那種煩躁,索性盤膝靜坐養息精神,嘴里說道:“不如痛快點,把該說的說說,然后我一巴掌拍死你,大家各奔東西。”
這句話并不讓人覺得有力,相反帶有賭氣味道。樂洪濤看出點什么,哈哈一笑說道:“本座生機不是那么好吸,現在后悔,為時已晚。”
十三郎平靜說道:“白費心機,種道之術對付不了我。再說,真以為我吸了你的東西?”
樂洪濤微微一愣。
十三郎不再騙他,張口吐出那顆雷球化成的星,上面密密麻麻布滿禁環,封到死。
修為雖失,樂洪濤眼光還在,看到雷球很快想通一切,嘆息道:“你比我謹慎,該勝。”
十三郎搖搖頭,說道:“不是謹慎,我早就看出這里面不對。你用最后的力量催送道種,連生機一起送進來,借力打力,試圖給我下套,這種手法不可謂不高明;可你用力過頭,自己老得太快;而且你忘了我的意境是生滅道,對生機的理解,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稍頓,十三郎說道:“道種珍貴,以前弄不到也就罷了,你既然主動送過來,我沒有理由不收下好好研究。而且,那時候我擔心你還有底牌,遂做做樣子,同樣是借力打力。”
“真狡猾!”樂洪濤贊一聲,好奇問道:“既然沒吞,為何能夠恢復?”
十三郎回答道:“你得的這道叱念神雷真的不怎么樣,威力大但有時效。別說這么會兒功夫,再長十倍都不能把我怎么樣。”
樂洪濤瞪大眼睛,驚呼道:“不可能!”
十三郎擺擺手,說道:“我的情況比較特殊,可算半個不死之身。就算沒有也不要緊,我有補充生機的寶物,吃點就能好。”
樂洪濤氣急反笑,罵道:“你當生機是什么?即吃即補?還不死之身,你怎么不去死!”
十三郎懶得詳細解釋,干脆當沒聽見。
“真有?”樂洪濤漸漸接受了十三郎的說法,喪氣說道:“傳聞你身上很多天材地寶,本座以前不屑,現在連這東西都有,你還修煉做什么?”
十三郎聽得有趣,笑著罵道:“光有生機頂什么用,壽元到了,勒脖子灌也還是要死。”
樂洪濤一愣撓頭,尷尬說道:“忘了,忘了,聽說人快死的時候腦子特別靈光,看起來是騙人。”
十三郎再一次覺得心煩,皺眉說道:“這些有的沒的不談了吧。”
樂洪濤想了想,問道:“不說的話,你打算拿我怎么樣?”
十三郎平靜說道:“當然是搜混。”
樂洪濤沒有覺得意外,說道:“你不能搜我的混。”
十三郎毫不猶豫抬起手,伸手準備動手。
“我說的是真的。不僅僅是你,修為只要沒超過化神,誰都不能對我搜混。”
樂洪濤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尖,誠懇說道:“別忘了,本座是道盟副使。”
十三郎為之一愣,表情僵硬,快觸及樂洪濤頭頂的手凝固在半空,姿態有些滑稽。
“副使這么重要的身份,大戰時期,道盟豈能不防備萬一?不信可以試試,功法一展,本座便會混飛魄散,保證你什么都得不到。”
樂洪濤望著他,神情得意。
“現在,你我可以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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