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蓮默然半響,說道:“這樣算不算是被利用?”
十三郎平靜說道:“是人都會被利用,關鍵在于值不值。”
“道理如此,你就不怕”夜蓮yù言又止。
十三郎笑起來,回答道:“整個事情的關鍵在于:我同樣不是好惹的。”
這句話很狂,下面一句更狂。
“眉師知道我不好惹,但沒有親眼看過。”
十三郎淡淡說道:“我要證明這件事。”
夜蓮譏諷說道:“相互利用,實力、資格都要對等,這個道理我懂。”
十三郎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想利用誰。”
夜蓮神情更冷,說道:“虛偽也要有個限度。”
十三郎誠懇說道:“是真的。”
這樣堅持,夜蓮有些意外。
十三郎說道:“大凡利用,談不攏多半就算了,可以放棄,可以等待下次機會,或者別的什么。我不同,不管有沒有眉師默許,我都要做這件事。”
話至中段,十三郎的聲音已帶有殺意,神情淡漠而堅決,不容絲毫置疑。
萬世之花內心微顫。
假如那種情況發生,十三郎與眉師正面沖突,結果將會如何?
夜蓮不能想象,但她明白,與那種情況相比,進丹樓這件事,后果小到不值一提。
“這是一個真正的瘋子。”她在心里對自己說。
“我沒瘋。”
好似看出其內心想法,十三郎說道:“我有備案,有把握出不了大亂子。”
必須承認,不管十三郎做過多少“好事”,哪怕“放”過、“救”過夜蓮的命,每當其流露出這樣的表情。總讓夜蓮覺得厭憎,當然還有無奈。萬世之花心里明白,有許多強大的人與自己的感受相仿,區別在于他們多數都死了,自己還活著。
應該慶幸嗎?夜蓮不確認。按照往rì性情,道心堅定的她遇強愈強。決不允許出現類似“怯弱”“認輸”等等情緒。在與十三郎有過多次交集,相處的時間越來越久之后,夜蓮漸漸意識到,自己正在習慣這種“他更強”的思維,變得不太排斥。
習慣的力量如此強大,萬世之花早就有了jǐng覺,也曾奮力抗爭過,仍不能阻止自己一天天變得習慣,習慣那個讓她覺得羞恥的習慣。
更可怕的是。外域返歸,一路同行,連羞恥感都在慢慢褪去,這讓她覺得,自己正在墮落。
沉默半響,夜蓮幽幽說道:“為何與我講這些?”
不出意料,十三郎回答道:“當然是為了幫你,幫你變成正常女人。呃。要是覺得不舒服,你可以把它想成幫我自己。”
因為有過多次先例。夜蓮知道十三郎會這樣回答,甚至連其講話時的神情、眉眼唇撇出多少角度都一清二楚。同時,這次詢問讓夜蓮意識到,她跟本是主動送上門去,好像很想聽到。
這種感覺太讓人恐懼,簡直是絕望。
“你這個人。極度自私而且無恥,恨不得整個世界圍著你轉。成天說什么正常女人,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樣的女人才叫正常?”
決心要把這件事情弄明白,夜蓮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冷冷說道:“難道像霞公主、黃花女姐妹那樣花癡,恨不得為你才叫正常女人?”
本性使然,有些話夜蓮實在講不出口,多少有點虎頭蛇尾。
僅僅虎頭也足夠強大,可惜十三郎不為所動,僅僅聳肩表示無辜,連一句回應都懶得給。
忍了半響,夜蓮說道:“難道你不覺得,對不起她們?”
十三郎平靜回答道:“不覺得。”
夜蓮難抑憤怒,深深呼吸才能讓心情保持平靜。
十三郎有所察覺,及時說道:“給你講個故事。”
“又來了。”夜蓮內心哀嘆。
“時間有限,我盡量簡短些。”十三郎補充道。
“還算好。”夜蓮稍感安慰。
“我去過一個地方,嗯,你知道的,那個地方你找不到,只有我見過。”
一段從不改變的開場白,很奇怪十三郎從不覺得膩味,每次都會重復。
“那個世界主張男女平等,男人可以做的事情,女人都可以做;男人不可以做的事情,女人也可以做;男人能得到的東西,女人都能、不,應該說都有機會得到,只要付出相當,數量一點不比男人少。”
“那里有女王,與其它國王見面不會受到歧視,相反會得到更多尊敬。那里的夫妻,女人當家比男人的比例大得多,常有男人因為一點小事被罰、甚至跪地求饒。”
“遇到災害,尤其生死攸關需要逃命的時候,那里與這里重視壯丁的習慣不同,講究婦孺優先;如果出現男人不顧女人逃命,會被整個世界唾罵,極為不齒。”
講到這里,十三郎正色說道:“強調一下,我說的這些是風氣,是一種被大家所接收的規矩,或者叫約定。也就是說,不管男女實力如何,多數都是這樣過rì子。”
夜蓮聽得發楞,茫然說道:“然后?”
十三郎說道:“按理這樣的地方,女人不會再像別的地方那樣,為了合理的權利而爭,對不對?”
夜蓮唯有點頭。
滄浪星上,修真世界與凡間并無本質不同,整體以男子為主導。一方面原因在于數量,男修占了大多數,此外必須承認,凡間才是道家根本,男尊女卑的觀念也影響了修家。
相比之下,就女子地位而言,十三郎所講的那個世界無疑好得多。
“事情不是這樣。”
話鋒微轉,十三郎說道:“女人有一樣難以回避的弱點:生孩子,隨后會帶來很多麻煩;因此在實際情形中,大多好的機會仍被男人得到。男性君主比女性君主數量多得多,其他職位、尤其是一些重要職位,情況也都如此。”
不待夜蓮發問,十三郎繼續說道:“于是一些女人覺得不平,宣稱男女還是不公道,自己被不公平對待。男人無故欺壓女人,等等等等。”
“”夜蓮想插話,但不知該說什么好。
十三郎說道:“上面那些還算正常,有些女人的行為比較極端;她們覺得自己找到了‘受欺壓’的最根本原因:生育,于是開始排斥,痛恨,或干脆拒絕。”
十三郎望著夜蓮,說道:“現在有問題要問,假如女子失去生育能力。再不用為這個事情頭疼發愁,好不好?”
“不好。”夜蓮心里覺得什么地方不對頭,一時又想不出來,回答極為艱難。
“為什么?”
“女子若不生育,時間一長,世界豈非要垮掉。”
“還有呢?”
“還有什么?”
“還有秩序。”
十三郎認真說道:“女人若不生育,那個世界的風氣就會徹底轉變,再沒有什么男女平等。沒有什么婦孺優先,沒有女子當家;也就是說。女子之前擁有的東西通通都會失去。先天力弱,這樣的她們與男人競爭,恐怕會變成奴隸,甚至被滅絕。”
是這樣嗎?夜蓮不知道,她甚至不敢去想。
沉默中,十三郎感慨說道:“對世界而言。沒有什么東西比維持秩序更重要的了。如果說,我對這個世界做過一點事情的話,根本就在于此。”
言罷,十三郎仍看向夜蓮,說道:“那么在你看來。生孩子這個事情,對女人而言是不是弱點?”
“不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哪有那么多理由。”
夜蓮臉色發白,說道:“胡扯一堆,與你、與我、與她們毫無關聯;你難道是想告訴我,她們應該為你生”
放在以往,能將萬世之花逼到如此囧境,十三郎非得大肆得意、并且嘲笑不可。
這次沒有。
“你啊你唉!”
十三郎靜靜地望著夜蓮,目光憐憫。
“你,你看什么。”夜蓮面色發青。
“你什么你喔,你就是個女人,是一個、聽到別人說你是女人就生氣、認為那是輕視的女人。”
十三郎說道:“男女之間公不公道,平不平等,既不在于風氣制度,也不在于生理,而在于自己的心中怎么想。”
十三郎說道:“調換一下,我是女人,公主她們幾個是男人,那么無論我怎么樣,他們怎么樣,你都不會覺得不公,甚至沾沾自喜,與有榮焉。”
“我沒有!”夜蓮面色泛紫。
“好,你沒有。”
話鋒輕轉,十三郎說道:“這個世界,仰慕萬世之花、愿為其舍棄一切的男子多如牛毛,仙子準備如何對待他們?”
萬世之花張口結舌。
十三郎說道:“聚散離合,這種事情很尋常。拿我自己來講,有人說我是天煞孤星,注定什么人都不能留在身邊,一輩子孤獨飄零。他們的話聽上去有道理,實際上是狗屁,嗯,我當他們在放屁。”
“所謂正常的女人,就是該喜的喜,該厭的厭,想恨的狠,想愛的愛。女人天生就是感性的,非得為這種感性增加道義負擔,或者把自己看成男人,非得和男人比個高低,非得想著要替女人爭口氣,這些都不叫正常。”
十三郎說道:“公主她們幾個不如你強大,但比你看得清、看得透,所以正常,所以快樂。”
夜蓮撇嘴,說道:“自欺欺人。”
十三郎嚴肅說道:“我與那幾個女孩之間,很純潔。”
“不要臉!”夜蓮憤而冷叱。
“羅馬不是一天能建成,隨你了。”
十三郎甩甩袖子,嘆了口氣,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大步向前。
丹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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