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六姓興盛之前,舒氏是這片星空最強大的宗族,風頭超過現今六族中的任何家,一時無兩。
結果擺在眼前,舒氏最終沒落衰敗,殘余族人東躲西藏,隨著時光流逝,如今他們既沒有爭雄之心,也無爭鋒之力,真正變成一個不容易引起大族警惕的普通姓氏。
按說這很奇怪,放在舒氏身上又很正常,原因有三。
其一,時間永遠是最好的療傷藥,舒氏輝煌年代久遠,終究被淡化。
其二,舒氏之仇不是哪宗哪門,六大宗族家家與其有過恩怨,意味著大家皆視其為敵,意味著想崛起需將六族全部打翻,可能性幾等于零。
其三,正因為以上兩點,加上自身確有天賦,舒氏殘余慢慢轉變了主修方向,獨攻算道。這樣做的好處很明顯,算道修士不擅戰斗,境界有限且多數早夭,真能活著修至頂峰,其人又為大勢力所喜,地位高但無實權,多少能得大家庇護。如此這般幾萬年轉變,舒氏一族雖說活的有些屈辱,但也成功實現了身份轉換,不像其他被擊敗的宗族那樣受排擠、甚至追殺。
當然,六大宗族、包括主要的收容者齊家對舒氏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除,從其聚居之地便能看出來,偏遠閉塞,修行條件十分艱苦。
這樣的情況下,程睿出現了
流落到舒氏的陳睿不叫程睿,而是隨便取個別名:曾念祖。
百多年鏖戰,其中大半時間在煎熬中度過,無論精神與身體都受到極大摧殘,當年那個雄姿英發的青年沒了蹤影,程家“少主”鬢發半白。面色滄桑且透著一股衰敗氣息,看去好似半百老頭。
混到這份上,陳睿把爭嫡之心丟到九霄云外,道法境界也無所謂;當時他,厭倦了永無休止的苦熬與奔波,只想找個安靜地方享幾天清福。順帶考慮要不要死。
不要覺得奇怪,同樣經歷放在別人身上,早就不堪忍受。
一路游蕩,漫無目的,程睿像個幽魂般走走停停,偶爾遇事或者管管閑事,所作所為非善非惡,全憑當時心意。高興了揍個人,不高興了燒間屋。有時候,他路過某地時聽說附近有貪官惡奴,一怒出手,會將別人滿門、甚至全族殺個精光;換個時候,他會自己扮成惡人,特意挑那些知名賢者欺負,再把引來的“豪俠之士”一番教訓,之后在別人的憤怒目光中哈哈大笑。飄然離去。
需要提到的是,那時候的程睿很大程度上脫離了修真界主流。憑他的本事,凡間王朝根本無能為力,縱有幾個修士供養,多為欺世盜名之徒,別說與程睿廝殺,連給他提鞋的資格都沒有。每當遇到這類修士。程睿連教訓都不愿,甚至會大發善心給些好處,教導一下對方。
潛意識里程睿覺得,那些修士和他一樣都是可憐人,不然怎會流落凡間?
一句話總結。那時候的陳睿已經入魔。奇妙的是,那時陳睿幾乎不再修煉,修為境界卻不停地漲,漲、漲,一直漲到生境后期,很快就要面臨劫關。
無所謂了,陳睿不在乎;事實上,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修為增長,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就這樣,瘋瘋癲癲的陳睿一路流浪,期間不是沒有大族修士留意到他的行跡,考慮到這家伙的出身與實力,再看他那些瘋癲舉止,為禍為福都在凡間該怎么辦呢?
一般人對付不了他,難不成為一個凡間孽障出動劫修?那樣會不會惹來程家震怒,等于宣戰?
睜只眼閉只眼,算了吧。
值得一提的是,連程睿自己都不知道,那時候的他殺人太多,已開始被人叫做血衣。
修真世界令人聞風喪膽的血衣殺者,其實誕生于凡間
某年春天,程睿游蕩到一個地方,無意間聽到幾名修士談起,近期有圣女明湖講法,順帶開枚觀道,贈三算。
冥冥中注定某些事情會發生,初聽圣女這樣的稱號,程睿的反應與往常無異,輕蔑不屑一顧。但當他聽下去,知道了那個所謂圣女的身份、及其過往作為后,忽然之間生出念想,要去看一看。
圣女就是舒氏之女:舒菲雨,被認為最有希望將枚算之法修到大成的人,程睿的出身決定了他知道舒氏歷史,生出興趣實屬正常。但要注意一點,所謂圣女其實是別人出于敬意所贈,以舒氏低調作風,斷不會在自己的名號上加“圣”字。
幽幽之口難堵,再說舒菲雨的確出眾,站在舒氏族長角度,總不能因為認定其罪吧。
后事證明,如有重新選擇的機會,舒氏族長絕對會那樣做,寧可把舒菲雨禁關到死,也不會允許她開設那次法壇。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舒菲雨開壇講法引來許多修士捧場,其中三位不速之客,齊傲天,齊守仁,還有一個程睿。
齊傲天與齊守仁去的不算突兀,一來舒氏所居屬于齊家領地,具體講歸屬齊傲天管轄;二來他們兩是宗族候選,恰好當時正在一起。舒氏開壇大發請柬,齊傲天那里是必送的,至于來不來,全看齊家少主是否給面子。
聽說舒家有女公開法壇贈算,不管是湊熱鬧還是真心想算命,總歸都是正經理由。這樣那樣,巧合或者必然,齊二位聯袂前來。
歷史自此改寫
明湖邊,講法地,舒家有女傍竹開算。
各地趕來聆聽講法的修士很多,公平地講,這些人當中,僅少數為了開算、或瞻仰舒菲雨風姿,絕大多數沖著齊家兩位少主而來。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齊家未來接班人都比圣女稱號更值錢;如能找到機會與其中任何一個搭上關系。今后必有大好前程。
說到講法,甭管舒菲雨本事如何,她精通的是算道,所講無論精彩與否,多帶有唯心天定的感覺,難為修士所喜。當然。如能讓圣女替自己開啟枚算之術,九成九的人都會覺得幸運而且感激,可那個機會太小了,總共三算,在場數百人,鬼知道會抽到誰。
林內女子清聲講道,臺前二齊作為嘉賓,明爭也好暗斗也罷,臺前幕后種種流言。各人自有各人觀感。聽著看著談著想著,時間流逝,群修自然而然想到其后發生的事。
贈算以抽簽形式決定,會抽到誰呢?
抽到了陳睿。
對了,當時他不叫陳睿。
“請念祖道友近前來。”
手里拿著寫有曾念祖的簽,舒家女子聲音沉靜但有些悲傷,不知是否已經感應到將來發生的事。此刻她所不知道的是,此前近一個時辰的講法過程中。林外陳睿整個人一直處于癡呆狀態,周圍視如不見。耳邊充耳不聞,像個活死人。
他醉了
那天的天格外明媚,那天的地格外寬廣,那天的風格外輕柔,那天的水格外清藍。
那片竹林格外深幽,擋住一雙重新煥發生機的視線;那個聲音格外動聽。讓人舍不得聽下一句,下個字。
這是為什么呢?
佛說: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一次擦肩。
很多時候,這句話被人們理解為緣分難求,勸人珍惜的意思。
這樣理解不算錯,但它絕非真相。
男女之間的事情最最復雜難解。或者根本找不到解釋;喜不喜,愛不愛,什么時候喜,何時才會愛,愛恨情仇如何轉換,任誰都講不出具體道理。
講不出道理怎么辦?問佛。
佛答不出,只好朝玄了說。
這便是真相。
沉迷美色耽擱人生,佛會告訴你色即是空;你對佛說既然色即是空,沉色即為心性空明,佛又會說此空非彼空。
你說功名如糞土,佛說世人多磨難;你說我自將心向明月,佛說解救功德無量;你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佛說埋骨不過三尺地,需當見性通明;你再說我心無礙如清風,佛又言救人疾苦方成正果。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若對佛說沉淪苦海回頭無岸,佛家又言放下屠刀,立地便可成佛。
棄屠刀者立地成佛,苦勞一生永世成不了佛,難不成真那句話才是對的:欲成佛,先成魔?
成佛之后怎么辦?
色了,空了,悟了,呆了怎么說都有理,那便不是道理。
用意都是好的,勸人向善也是對的,佛家真言世代流傳,很有道理,但又都不是理。
陳血衣是有大智慧的人,正因為如此,他知道自己成不了佛,悟不出太多是非道理,當然也弄不清自己為何喜歡。
可他就是喜歡,喜歡的不得了,喜歡的無可抑制,喜歡到舍我其誰,緊張凝重,渾身直冒虛汗。
他知道自己醉了,醉醺醺不知身在何方,迷瞪瞪眼前幻化萬種,恍忽忽尋著聲音的方向去到竹林邊,從頭上拔出一根發。
按照約定,贈算者需提供隨身之物,最好當然來自身體發膚,供舒家女開算。
那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頭發居然是白色。
血衣殺者惶惶不安,生怕那根白發會令伊人不喜,趕緊再拔一根。
還是白色。
“我都這么老了?”
羞恥羞慚,血衣殺者無所適從,恨不得把頭發都拽出來;此刻他聽到林內一聲嘆息,略顯憂傷的聲音隨之鉆如耳鼓。
“念祖道友的命,我恐怕算不了。”
周圍一片嘩然,心里想這才剛剛講完那么多道理,馬上自砸招牌?
“為什么?”程睿不像別人那樣想,只覺得疑惑,沉重,連陽光都變得刺目丑陋,令他渾身刺痛。
“算天算地不算自己,這是規矩,也是定數。”林內女子侃侃而談,溫言道:“念祖兄要么命有天顧,要么與我命格息息相關,不能算。”
天亮了。
聽到這句話,天空瞬間回復明媚,陽光頓時燦爛,吹過身邊的風兒嘩嘩鼓掌,程血衣當場灑淚滿襟。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啊。”
狂喜中的他沒能留意到,林中女子說話的聲音隱帶顫抖,且根本沒拿到他的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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