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尺身高,身粗體壯,乍見當以為是壯漢,仔細看才發現其實是位老人,相當老的老人。
皮皺膚松,霜眉凋零,要緊處在于眼瞳混沌,看著就像一灘怎么都無法澄清的泥水;那雙眼睛里容納了太多東西,經歷太久歲月,連滄桑深邃都無法沉淀下來,只余下無所事事后的寂寞與孤獨。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那股讓人生憐的寂寞,好比了無生趣之人,若有事故令其震動一下,便是絕大施恩。
因為寂寞,老人看到祭臺上的景象時,高興的不得了。
因為意外,當他發現事情與自己先前估計的并不一致,神情越發歡喜。
“不是他說的那樣啊!”
大步上前,千里祭壇三步跨越,途中無數符文閃爍、爆裂、轟擊,結結實實打在老人的身體上。符文的威力是那樣的大,任何一枚挑出來都能滅殺劫境修士,千萬符文接連不斷,不說涅級如何,即使真靈又能怎樣!
符陣兇猛,老人沒有施法抵抗,雖強大亦不免受到傷害;他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容貌卻一步步變得年輕,等他來到祭臺中央,蒼老面孔竟已變成半道中年,且持續消退。這種跡象顯示出,這具身體并非血肉之軀,而是以神通顯化,類似于投影。
投影法身,實力媲美真修!
“不愧是天道種蠱之地,亙古歲月,威力還是這么強大。”
快要被符陣轟死的老人絲毫不覺得驚慌,臉上僅浮現出少許遺憾,隨即浮現出“時間緊張”時才會有的急迫,頂著周圍狂攻、將目光凝聚在那兩個合二為一的光球內。
目光凝線,兩線合一,渾濁雙眼射出的光居然能夠扭曲,并攏增強直撲光罩,像被燙到一樣冒出濃煙。直到這時候,老人臉上才浮現出一絲痛色,冷哼催力,強行鉆透其中。
“方式不一樣,過程也不同,還有時間。”
內里兩人,一胖一老,老頭鉆進胖子的肚子,化身尺長。換成別人,充其量只能看到這些,但在老人的目光注視下,分明能夠看到一團團紅中帶金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流轉,紅色兇殺金芒厚重,彼此絞殺纏綿不休,又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融合。
“天道,狂靈這種事情,那個老東西不應該胡說八道,如今差別這么大,難道還有第三股力量?!”
心頭有疑,老人細看仍無所查,那股力量太細微,太玄奧,偏偏作用如此巨大,除了自己,老人不相信還有誰能認出、感應到其存在。
即便是他,也只是從表現看出端倪,遠遠談不上捕捉;眼看身軀變得透明將至消散,焦慮中老人顧不得許多,雙手交替揮掌,對著自己的頭頂一拍。
“開壇!”
兩個字,一律令,此刻外部星空,四大星域各個角落,總計三千零七十座不同形狀的法壇瞬間開啟,梵音高唱。
有廟宇神佛顯露神光,有三尺枚香頃刻燃盡,有古老宗祠忽顯異兆,更有不少精修大能夢中驚醒,領受到各自所敬仰的、崇拜的、祭祀的神、祖、靈、鬼之召喚。
三千道法,道法三千,神鬼妖魔種種祭拜,今日同歸一處。
億萬股力量匯聚洪流,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轉換時空,涌進老人的身體。肉眼可見的,他的容顏再度蒼老,眼眸二次混沌,內里呢喃、頌唱、吶喊、咆哮、祈禱種種身影,宛如各種圖騰祭拜的合體。
強大的氣息油然而生,老人提氣再催法眼,試圖將光罩內的情況看清楚。
但他犯了忌。
轟!的一聲,千里祭臺瞬間轉活,身形急速放大!
眨眼即成兩千里,三千里,四千里原本凝實的大地就像一個被吹氣的球,放大過程中符文裂變,一變二二變四再變八,數量暴增。
入眠的猛虎被拔了胡須,靜謐的大海鼓其風潮,沉睡的火山今日重現,不及祭壇暴怒之萬一。億萬符文發瘋似地朝當中猛撲,數量無盡,潮水不休,燃放的光與焰、力與殺重疊,威如滅世。
什么叫如呵!這般威力的陣法,放在別處早已摧毀一切,縱然是一座億萬里星球,也將蕩滅成灰燼。
老者一人身在當中,所承受的打擊可想而知,其面容一下子蒼老又突然年輕,年輕之后再度滄浪,凝實身軀幾度透明,差一點點消散。
與此同時,外部世界,三千零七十座法壇接連爆碎,被不知哪里來的力量轟成碎片;對應的,千千萬萬修士、蠻者、巫家口噴鮮血,重傷驚恐。
“吼!”
臺上老人不怕死,但他擔心看不清真相,猛然一聲驚天咆哮。隨著這聲大吼,八尺身形一下子縮小至三寸,如一顆豆丁在祭壇上蹦跶,顯得有些滑稽。
哪里來的滑稽!
縮小的身體換來龐大力量,凝聚起來的目光如大棍粗長,直破光罩內胖子的心。
他看到了!
“這是”
老人雙眼一下子瞪圓,看上去比他的身體還要大,內里所有迷茫不再,只留下震驚、駭然,與狂喜。
“圣人意志界魂復活”
蓬!三寸身軀炸飛成碎片,這個可令億萬萬修士仰慕、億萬萬人為之奮斗一生而不得的生命徹底消散,化為虛無的一份。
永生路上,多少芳華碎成無。
差不多同一時間,四大星域中羅桑星域,一座通體碧綠的星球外,來自三道八門十三山的大佬們齊聚一堂,商大事,決方向。
“兩域之戰迫在眉睫,各位同道是否準備妥當。”
當中一名紅面長者,盤身猶如山巒據地,環視四方說道:“此戰意義如何,不用再與各位解釋,老夫只說一句,成則功成萬代,在座各位登仙有望;失敗的話一切休提,四域成三,萬萬里血河。”
周圍群修默然相望,等了一會兒,先后有人出面作答。
“星盟成就,出戰宗門皆已上報,可以出戰。”
“普里、巨魔兩方態度依舊,難為依托。”
“橫星八界,三千年準備,今已煉化三界。”
“稀沙境,域冥魔界打通,接引陣法建造之中,百年有期。”
“南巒秘道,目前可連接三十三道。”
“開爐兩千,日夜不停,破滅丹足夠使用。”
“離北”
“蕩魔”
“八境”
每人一句,背后代表千千萬萬修士日夜辛苦,堆積起來的是一道道滅世之罰,一頭頭無可抵御的戰爭巨獸。消息有好有壞,表情有喜有憂,聲音有顧慮、也有振奮,慢慢眾人講述完畢,僅余最后兩個。
“仙靈殿很麻煩,但不是最麻煩,隨麻煩的還是它”
麗容女子,一身宮裝如皇室貴胄,揚指示意大家往旁邊看。
旁邊就是那顆綠色星球,萬萬里疆域皆被覆蓋,竟然看不透內里。
那是一顆樹,一顆占據整座星球的樹!
“吼!”
這么多大能目光齊聚,雖無殺機,那顆龐大無可想象的巨樹依舊感受到威脅,枝冠搖曳并有咆哮傳來,似乎在發出警告。
“好一頭兇物,這樣都敢發威。”
為首老者哈哈一笑,問那名宮裝女子道:“這樣,難道不是好事?”
宮裝女子苦笑說道:“好是好,難以再如以往那樣馴服;強力鎮壓未嘗不可,但會傷及本體,損害神性,得不償失。”
稍頓,她說道:“當初一念之差,羅桑古木本體受損,我放松了它的禁制,至今才不過兩百年,就這般”
老者擺手說道:“如何挽回?”
女子緩緩說道:“羅桑神木,天生為金烏棲息之所,若能找來一頭金烏”
“真靈?!那不是笑話。”紅面老者大皺眉頭。
“不需要真靈,只要具備金烏真意,代替金烏坐鎮其中,獲認可便好。”
“還是笑話。”紅面老者大搖其頭,說道:“金烏真意,不用說需要血脈純凈才可以,除有鑄陽之力的真靈施展,誰能、不,什么東西能夠代替。”
其余人也都如此表情,心里的想法是一樣的,若能取來金烏真意,何不干脆驅使其為戰想法很好,上哪兒找去,誰又辦得到!
“也不是絕對沒辦法。”
最后一人最后開口,笑瞇瞇的老頭目光幽遠,似能穿透千萬虛空,看住一方秘府。
“仙子放心,各位也都不用擔心,此戰一開,羅桑注定會有奇遇,金烏必來。”
“當真!”紅面老者眼神一亮。
“老朽從不騙人。”
滿座至尊,老頭表情看不到緊張,說話的樣子不像談論一場決定兩域生滅的大戰,而是孩童之間的一場嬉戲。
“放心打,時間越快越好。”
火焱星域,齊氏宗門,秘府森嚴戒備重重,處處都能感受到警戒的目光。
今日齊門有大事發生。
秘府深處仍是秘府,三重化境掩護,四重大陣開啟,內里靈池水汽彌漫,一方凈土準備完畢,專供一人所用。
“終于等到這一天!”
深吸一口氣,齊守仁褪去衣衫準備入池,忽似想到什么,低下頭去詢問。
“你確定這樣可行?”
“少主放心。”
這般森嚴的地方居然有別人,雖隔著一道厚密禁門,仍顯得意外。
“此事若成,結果自不用說。若不能,你知道后果。”聽到回應,齊守仁重新抬頭,眼神銳利、略顯亢奮。
“我知道,我會死。”
溫和不失渾厚的聲音,齊飛盤膝坐在禁門外,左手張開,靜靜地看著手心的那只眼,狀似入眠。
“朕會死。”
“什么?”齊守仁聽到了這句話,不知為何感覺有些怪異。
“沒什么。”
飛殿下似乎笑了下,笑意真誠帶足警告,像在自省。
“我在提醒自己,真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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