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側目,個個茫然,之后慢慢變得憤怒。
蒼老的聲音,蒼老的面容,難心老人說話的時候極努力地想把胸膛挺高,把腰身站直;但他佝僂太久了,突然顯露氣勢非但不令人覺得敬畏,相反有些滑稽。
“呵呵,立場?”
“蕭十三郎問我們要立場?”
“齊傲天與賊勾結,屠我山莊,難心道友好意思問我等要立場?”
被屠三家,三姓發難,趙、燕、楚三宗主事紛紛站起,身后群修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搏命復仇。
為什么沒有馬上出手?
因為打不過。
不提程、羅兩家尚未表態,單就現場實力而言,除程長老一人力壓全場外,就數齊氏人數最多;其中主因恰恰在于滄浪,不計本族弟子,新晉生修足足十七人!
上次聯議,各宗各族都有使命,一部分人外出部署,主事身邊僅帶親衛,山莊內還要留人駐守,人力足夠強大。考慮到對面有個蕭十三郎,齊門熟悉滄浪修士太多,有意無意將其排斥。
對于這種安排,難心老人一貫的好說話,除必須外出執行使命的人,所有強者全部聚集在一起,從不分開。
如今看來,更像早有預謀。
三大莊園被毀,留守修士一下子被殺到精光,先不提對手多么強悍,三族損失實在太大,無可忍受!
不管是不是預謀,無論打不打得過,弄成這樣,三族主事非得有所表現才行。幾番詢問追查求證后,主事者們死盯難心,木若噴火。
難心老人看了都沒看周圍一眼。神色平靜,只關注程長老一個。
六族連枝不連志,彼此合作有相互防范,意味著彼此間的了解也很深。隨便拉個熟悉六族情況的人,問其對難心老人的印象,回應多半兩個字:廢物。
廢物未必是罵人。放在特定環境,這個稱呼帶有贊佩成分,首要體現在:沒有人對廢物生出警惕。
難心老人就是這么個角色,每當遇到棘手的事情,齊門多把他推出去處理,不求有功但能保證不出大差錯,最要緊凡事都有余地,不會沒有退路。
效果不能說好,但也說不上壞。
六族聯合處理問題不是一次兩次了。凡難心出面,齊氏別想占到便宜,也吃不到太大的虧,中游偏下好賴都有人頂著。時間長了,六族習慣于無視其存在,當有利益紛爭的時候,記得給他留個差不離的位置,便可騰出精神對付其他人。
六大宗族盤踞一方星空。外部并非祥和凈土,而是面對更多兇兵悍敵;之所以能夠數萬年長存。原因在于六族始終把持一點原則,紛爭次要,團結才是主流。
不要試圖把肉都盛到自己碗里任何坐鎮高位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似六族這樣有爭斗又有合作的勢力,更加不會蠢到試圖把某一家扒皮;除非那家人真的不行了。
齊氏呢?
曾創無數輝煌,跨越幾萬年歲月,當今當世。當齊氏唯一老祖歸天,宗嗣之爭血光猙獰;當齊傲天被傳生死,繼承大位的人與外族勾結的時候,他們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齊傲天被傳叛逆,又有傳聞說他被齊守仁構陷。這樣的局面,任何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明白,此次追剿、六族中齊氏最最難熬,難心老人的角色最最尷尬。如今齊傲天突然“復生”并大開殺戒,與蕭十三郎、與程血衣真正走到一起,難心老人這個時候站出來說出這樣的話
他什么意思?
他想干什么?
他憑什么趕?
他是不是瘋了!
時間流逝,四周死寂,三族主事慢慢意識到什么,也把目光投向程長老。
“難心與賊勾結,事實俱在。”
“齊門背棄六族盟約,已成定局。”
“長老即為指定主掌,請為六族定裁。”
語氣一個比一個嚴厲,帽子一頂比一頂大,視線中,反面長老已從片刻失神中恢復,正以疑惑而好奇的目光望著難心,沉吟半響無言。
良久,兩人從對方目光中讀懂不少東西,也有不少疑惑,需要言語才能解釋。
輕吁一聲,程長老說道:“難心道友,真讓本座意外啊!”
老人回答道:“長老言重。老朽只據實而論。”
程長老說道:“據實而論?那就說說這個實。”
難心回應道:“力所能及者,老朽知無不言。”
略想了想,程長老決定從齊傲天開始,說道:“齊傲天之生死,老友是否早就知曉?”
難心搖頭,說道:“今日才知。”
程長老說道:“齊傲天曾無比接近大位,宗廟之內怎會沒有魂牌?”
難心平靜回答道:“降臨前老朽親自察看過,少主魂牌的確碎裂,因此認定已死。”
程長老驚訝說道:“既如此,他怎么活著出現?”
難心搖頭回應道:“老朽不知道。非要說個理由,只能理解為兩種。其一,少主那時極其接近死亡,其二,少主所修的道有問題。”
程長老說道:“六族駐地皆有陣法,且有大批強者鎮守,雖說此前曾遭破壞,也不是隨便什么人就能碾碎。齊傲天一人之力殺滅一莊,所用威力絕非普通劫境”
聽了這番話,難心老人的眼睛閃了閃,流露出幾分大力掩飾、仍掩飾不了的興奮與驕傲,一閃而逝。
別人沒留意到這點,程長老留意到了,苦笑說道:“這就是問題。”
百年前還是生修,今日便擁有強劫之力,且能毫無顧忌使用,這何嘗不是問題。
難心老人說道:“還有一點,我家少主并未殺盡趙氏全莊,只砍了三十七人的頭。”
“老鬼!”
“老狗!”
旁邊幾聲大喝。趙家修士個個眼睛好似噴火,假如目光能夠殺人,難心已不知死了多少回。相比之下,齊門這邊的人明顯有涵養的多,不罵不叫只以目光回應:一人殺你三十七,咋地?
周圍的聲音、神情。難心老人聽如不聞,視如不見,平靜說道:“老朽估計,少主所殺的那些人,絕大多數與浪浪有關。將來徹查百年事的時候,一切自然明白。”
就像被石頭賭注咽喉,周圍“哦、呃、嗯”聲不斷,此后突然變得安靜。
可不是么?齊傲天未死,當年的事情再也掩蓋不了;就好比陳睿經歷的那些。其實人人都知道程血衣是被程家的某些人坑了,只是不說出來。
不同的是,齊傲天如今是劫修,劫修普通修家難以理解其意義,在座的人不會不知道。
那是六族中堅,是任何宗族長老都無法言棄的真正大能!
修道途中這么多境界,沒有哪個境界突破有這么大的影響力。比如化神對應元嬰,十名大修士與一名普通化神之間做選擇的話。大勢力絕對選擇元嬰;唯獨劫與生境之間,六族長老一定選擇劫修。二十名生境不換。
普通劫修已然如此,齊傲天豈是普通劫境所能比。
還有程睿,當年的他只有生境,再怎么接近破劫也還是生境、因此可以舍棄,如今他何嘗不是涅槃重生,那么是不是意味著
要變天了!
腦海生出這個念頭。三族主事、連同身邊親衛陡然收聲,感覺就像被巨錘砸在頭頂,一下矮了半截。
就在剛才,齊傲天、程睿是同輩中人,一句話過后天翻地覆。彼此地位判若云泥,是前輩!
走遍星空,有誰見過這種例子:結丹修士蒙冤之后殺人,那邊結丹元嬰沒有表示,一幫筑基修士嗷嗷叫嚷著要復仇程睿是能夠拿出來說的例子,可他通常被看成反面教材。
再說了,血衣殺者、血衣狂魔,那是一般人能比的么?
前輩的事情由前輩、更大的前輩解決不懂這點的人,通常活不長。
叫囂平息,周圍安靜,不等于事情被解決,可以想象的是,三族主事無力復仇、但也不會輕易屈服,最大可能是隱忍不發,等到鎖天大陣關閉,上報本族另謀對策,擺脫、或制造更多麻煩。
程長老知道這點,輕輕說道:“濫殺無辜,終歸不妥。”
難心老人上指天空,回應道:“大局當前,不計小節。”
程長老說道:“楚氏山莊斬盡殺絕,莊園焚滅。”
為何不提燕氏?為何不提程血衣?
難心老人笑起來,笑容冷酷、陰冷,活像一條隱藏在暗處的毒蛇。
“第一,楚胖子在里面。難說這些年做了什么說了什么,難說影響到多少人,散布多少蜚言。人死燈滅,一死百了,老朽認為,只要把該抹去的東西抹干凈,當初那件事情,將來可以查,也可以就這么算了。”
程長老呃了聲,點點頭,似乎不怎么滿意。
難心老人又說道:“第二,齊程兩家世代交好,較真算起來,少主失蹤的這些年,雖然受了不少苦,但也得到不少好處,還交到不少好友。”
目光朝羅氏看了看,難心沉聲說道:“可托生死的那種。”
這話有點意思,程長老微微皺眉,看看羅門主事,瞧瞧身邊四周,最后再看看滄浪群修,挨個讀取每個人眼中若有若無的意味。
看過,想明,他說道:“老友如何能斷定,其心仍顧大局?”
難心老人認真回答道:“老朽看著少主長大,知道他會怎么選。”
程長老說道:“老友口口聲聲稱其為少主,然據我所知,齊門宗嗣之位早已確定。”
老人嘆了口氣,說道:“那時候,少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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