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的故事沒有后半截,縱有也不會流傳下來。阿玉姐聽出這番話的著力處,緊鎖眉頭,陷入深思。
靈機旁邊看著看著覺得有點好笑,不計前嫌說道:“明擺著的道理,學誰不能學和尚,四大皆空,都空了還活著干嗎,和我一樣死掉干凈。”
“閉嘴!”
靈機生來無法無天,曲解甚至污蔑佛門真意,阿玉姐憤恨但不想理他,回頭說道:“此前仙長言道,天以大力壓制惡念,失敗人性崩潰導致善念不存,度災關鍵在于守性如一,不為惡念侵蝕心神;既然善舉引發人性貪婪,如何守性?”
十三郎說道:“善舉的確可能造成惡果,惡行也能轉為善道,這都不是問題,關鍵在于你拿自身精血當藥物使用,空有善心為寵溺事,并非善舉。”
阿玉姐問道:“究竟何為善舉?”
十三郎說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授魚為寵溺,授漁方為善舉。施恩不圖回報為德,施恩圖報是公道,好比欠債還錢一樣,無所謂善惡。佛救了鴿子是善舉,割肉喂鷹就是惡行,惡行推助惡心,勢所必然。以身飼虎更荒唐,本質是為犧牲一人代價去救助另一人,若他不是佛就死了,絕不能效仿。”
阿玉姐聽出這是在說自己,爭辯道:“一點鮮血救一條命,值得。”
十三郎說道:“價值衡量或許如此,然而情勢不同,衡量價值不能只看表面。救人性命,被救之人首先要做到盡心盡力;具體到你這里,人性不全無德無法,救一條性命。染黑一群人的心。”
不等阿玉姐反駁,十三郎繼續說道:“沒有黑就無所謂白,人性不全造就了大家對施恩、獲助習以為常,根本不理解那種行為多么珍貴。那我本人來說,六歲起獨自山野求活,見過不少在山里居住的人。到過不少像這樣的寨子,人數少則數十,多者上千,無論多寡,男女老少全都精通山野生存之道,無一不可戰。要知道那個世界比這里兇險多了,有野獸成精實力強大,但只要不遇到特別重大的災禍,便能憑借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還是那句話。自助方可得天助,舍命救人在那個世界里很常見,但不像此地這樣助長貪婪,原因便在于此。你們兩百人的寨子,能獵能戰者不超過五十,多數技藝不精,性格疲軟,貪逸懦弱;這樣的人遇到挫折便思退卻。碰到困苦怨天尤人,一旦受傷馬上會想到喝你的血。”
“人性有惡。惡可長力亦可助善,原本就是相輔相成的兩個面,天道不明白這個道理,用意志將其鎮壓,最終導致如此局面。和順時候,這些弊端體現不出。秩序尚可穩固,一旦遇到問題、比如今日災害,整體關系在極短時間內崩塌。”
“你的行為與之異曲同工,以往之所以不爆發,只是缺少誘因罷了。”
對著阿玉漸漸變色的臉。十三郎冷漠說道:“虧得山野居住本就清貧,可爭的東西不多,若以此種方式活在繁華人間,這個寨子早就因為而大亂,不可能存續到現在。”
阿玉姐臉色蒼白說道:“如仙長所言,該怎么做?”
十三郎放緩語氣說道:“與天斗之前必須明白,縱然竭盡全力,最可能的結果仍是徒勞。”
阿玉姐沉默了一會兒,堅定說道:“但有一絲可能,妾身愿為之付出一切。”
“你不明白。”毫不客氣打斷她的話,十三郎冷冷說道:“你需要做的不是全心投入無怨無悔,而是樂在其中心在事外。你要讓自己成無歡喜,敗無怨艾,遇艱難不會退縮不前,遇質疑不要怨天尤人;因為這是你自己愿意做的事,而不是為了別人。”
“幫人助人,為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殺人奪命,為的還是自己;舍身棄命,最終成全的依舊是自己。你要把情、德、法傳授給他們,自己不能被規矩束縛。”
“本質上講這是私心,以私心為公事,因為你要實現的、堅持的、得到的都與普通人不同。佛說:要感謝那些你幫助過的人,因為他們給了你機會提供幫助的機會。此種作為看似大德,實為私謀,道理便在于此。”
“現在的你不會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意思,看似堅定從容,實則猶豫遲疑,好比赴刑慷慨就義,了不起是個獻身之舉。”
“天人之戰,需真正做到酸甜苦辣,盡屬我愿;成敗得失,皆為正果;生死輪回,難隔我意;前塵后世,志在本心。”
神情陡然嚴厲,十三郎斷喝開口,入耳發聵。
“問問自己,你做不做得到!”
幫人為己,舍命成全自己,怎么聽都讓人覺得荒謬;阿玉姐這邊迷茫中陷入沉思,旁邊靈機卻顯得很激動,黑袍下雙眼連連閃動,像是領悟到什么。
這很奇怪。連日交心時常論道,靈機知道十三郎修行不過三四百年,悟心悟到這種程度、已經讓靈機覺得不可思議;他時常說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話,粗聽荒誕沒有一點道理,細細揣摩才發現其中蘊含著大智慧,幾盡超脫。
更重要的是,十三郎隨口說出來的話,靈機竟然從來沒有聽到過!
越想越覺得詭異,靈機心里忍不住浮出一個念頭:“為什么這么巧合湊到一起,難道他是”
沉思當中忽見阿玉姐抬頭,原本略顯柔弱的神情歸于平靜,慢慢說道:“仙長的話,妾身大多不明白,需待日后慢慢感悟;但妾身愿意去做。”
十三郎靜靜地望著她,看了一會兒臉上露出笑意,同時眼里升出一抹痛色與期待,幽幽說道:“那就去做,像你正在做的那樣,領導、指引他們。”
“可是沒用啊!”
“有用的。你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他們。”
寬慰過后,十三郎鄭重說道:“當然你要改進一下方式,處事堅決些,果斷些,還要增加、力守一些原則,要做到善者有得。為惡必罰,能者居長,庸者亦能獻其力。你要明白領袖需要權力才能行使職責,尤其危局之中、最忌瞻前顧后左右失策,你要讓自己強大起來,獲得大家的敬畏、而不僅僅是敬重。”
阿玉姐眼前一亮,急問道:“仙長莫非教我修道?”
十三郎默默搖頭,輕輕說道:“你不能修道。”
阿玉姐有些失望,黯然說道:“那我如何才能強大?”
十三郎說道:“力量來自拳頭。最強大的卻是心。莫忘了你有很好的基礎,有很多族人的支持;另外,你有我的支持。”
最后一句是關鍵,阿玉姐臉龐再度生輝,說道:“仙長愿意出手?”
十三郎堅定搖頭。
阿玉姐眼神瞬間黯淡,落寞無言。
壓下不忍,十三郎說道:“我會給你出出主意,告訴你一些事例。我會教你一些山野生存之道,技擊捕獵和對付野獸的手段。由你轉教給其他人;另外我可以教你辨識更多藥材,提升之的救治水平。與此同時,我會給你施加一道禁咒,不允許你再放血救人。”
阿玉姐明白了什么,說道:“授人以漁,妾身明白了。守性如一又該如何做?”
十三郎淡淡說道:“能活著。有人教導指引,能不能守性,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阿玉姐哀聲說道:“仙長曾言惡念猶如絕提洪水,我等皆為凡胎俗性,若不能守”
十三郎平靜說道:“成長需要代價。不能守,就死。”
成長需要代價,不同情況下代價不同,有時金錢,有時青春,有時候是生命。
意識到十三郎的決心不會更改,阿玉姐不再哀求,慘淡神情慢慢回復。此時她想到剛進門時聽到的話,開口問道:“仙長力能通天,需要妾身幫什么忙?”
十三郎擺手說道:“你與我是舊識,交情不淺,不要再仙長、妾身的叫,聽不慣。”
阿玉姐悄悄低頭,避開十三郎的目光。
“剛才不說。”靈機旁邊撇嘴,神情不屑。
“剛才是公事。”
公事就該公事公辦,十三郎解釋著,對阿玉姐說道:“叮當不喜歡法術做出來的東西,想請你給幫忙做套喜服。”
阿玉姐楞住,臉上閃過一抹黯然,瞬間變作迷惘愕然;與其對應,十三郎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后被失望所替代。
片刻后,阿玉姐為難說道:“仙長叮當要辦喜事,這個時候怕是不夠熱鬧,不如”
十三郎指指自己的頭,說道:“叮當記得我、但是忘了當年,成親主要為了走個形式,禮全就好。”
阿玉姐說道:“這倒不難,為何不帶她來?”
十三郎回答道:“不想讓她看到這里的樣子,還有灰哥,被寨民看到也不好。”
這重顧慮絕對不多余,阿玉姐點頭再問道:“灰哥情況如何?當初那件事的起因,仙長可有查明?”
十三郎回答道:“查明了,如何解決你不用操心,顧好自己便好。至于灰哥,情況不是太好。”
分說幾句,十三郎把灰哥的事情變個方式講述出來,重點不是傷,而是包含了許多血脈方面的事,還有與叮當、自己之間的關聯。故事中,有心者可以察覺到其中有斷層,似乎缺少某種關鍵角色。
十三郎默默講著,邊講邊想就像臨時起意,同時仔細觀察阿玉姐的反應。
阿玉姐慢慢意識到了什么,低下頭,輕聲開口道。
“仙長如想幫我恢復記憶,何不直接講講我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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