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殿群臣滿滿,歌舞繽紛,笙簫齊奏一派熱鬧喧囂。高高的九級御階上,一身紫金鳳服的傾城女子含笑坐著,那一雙如冰雪似的眼看著底下的一派群臣歡聚,不動波瀾。
她坐的是龍鳳座,左則為龍座,右則為鳳座。這張椅是用一整塊千年楠木雕成,其質堪比生鐵堅硬。椅子四角包了金,整張椅子上一層層金粉漆上,龍眼鳳身上綴著明珠美玉。放眼天下諸國,也就只有這一張價值連城的龍鳳椅。提醒著曾經的梁國輝煌的朝代,那是自唐后諸國最強大的國家。
只可惜現在的梁國日漸衰微,不復當年。
她舉著金樽,傾城的面上笑容完美無缺,既有一國之母的端莊,亦有作為一位天下最美女人最好看最嫵媚的笑容。
底下的群臣與宗眷貴婦們可是拿著眼看著她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一絲一毫都絕不放過。她太過年輕又太過美。可是不知為何,年輕的梁皇歸國后便力排眾議立刻冊封了她為皇后,由她一人主持大局攴。
雖然知道她是名門之后,也雖然知道她與梁皇鳳朝歌有生死情意,但是她……曾經不叫做華昀,叫做華云羅。
芳菲樓中的華云羅啊,那一笑值千金的青樓女子。
曾經被世人看得卑賤的賣笑女子竟然有這么好的運氣一朝飛上枝頭成了真正的鳳凰……還不必提她曾經身在晉國做了那縱橫天下的晉帝的寵妃幾載有余脞。
酒過三巡,宴席越發熱鬧起來。該敬酒的敬了酒,該敘舊也敘了舊,剩余飄忽的目光忽然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高高在上的傾城女子。她太美,令人情不自禁地將目光粘連在她的身上。
這些目光中試探的有之、鄙夷的有之、不屑的有之……各種各樣不一而足。
這還是梁帝鳳朝歌即位以來第一次的宮宴,名義是為了驅寒納歲。可是誰不知,這卻是在安朝中眾臣的心,在安惶惶初定的梁國百姓的心。
因為那一位趕走殘暴親生哥哥的年輕梁皇已臥在龍榻上病勢纏綿一月有余。而今日宮中大宴群臣卻只見皇后不見皇帝,這更令人心中嘀咕。
云羅低頭,清冷眸光略一掃過便將這一干群臣百態都收入眼中。
她微微一笑,并不回頭,只對身邊的女官淡淡道:“倒酒。本宮要去敬諸位大人。”
女官捧了酒上前為她斟滿了一杯。云羅站起身,慢慢地,穩穩地步下了九級御階。她每一步都走得如蓮花輕綻,頭上沉沉金鳳步搖明晃晃的,可刺人目。
她如百花中的牡丹,美得國色天香,色授神奪
群臣們見皇后親自下來敬酒,紛紛站起身。云羅一一敬過,杯到杯干不見臉上有異色。人人心中詫異,看她嬌嬌弱弱卻竟然是海量。
有人心思一轉,頓時了然。青樓中錘煉過的女子就是不一樣啊……
她先敬三公。太尉、司徒、司空。
太尉姓周,年過四十,身材矮壯不過一臉絡腮胡卻甚是威武。他看見云羅來敬,隨意舉了舉酒杯示意,卻在一低頭中哼了一聲:“母雞司晨!”
其余二公一聽,紛紛掩口竊笑。周太尉分明是說云羅女子攝政亂了朝綱。
云羅聞言,亦是隨著他們三人嫣然一笑。
周太尉見她笑得開懷,不悅問道:“皇后在笑什么?難道微臣說了什么好笑的笑話嗎?”
云羅拿著酒杯,眼波流轉,柔聲道:“本宮忽然想起有閑時有女官說笑,道周太尉家有一只河東獅,吼得母雞都下不了蛋。”
周太尉一聽一張方臉上頓時漲成了豬肝色。其余二公一聽想要笑卻是礙于周太尉的面子不敢笑,只得忍得甚是辛苦。原來周太尉結發之妻秦氏善妒,年過三十多卻無子。周太尉納了幾房妾侍本想傳宗接代,但是因得揭發之妻善妒,至今無妾侍有子。
有人勸他休了妻子秦氏,可是周太尉在外威風八面,可是在家中卻是極懼內的男人。于是這事便成了梁京中官宦人家茶余飯后的笑話與談資。
周太尉羞怒欲發,一抬頭卻對上云羅那一雙冰冷的美眸,頓時滿腔的憤恨只得悻悻咽下。
云羅與三公敬了酒,便轉身向其余大人的席位上走去。照例是一品文官先敬。忽然,有一位紫袍武將搖搖晃晃出列,走到云羅身邊,口齒不清笑道:“皇后娘娘,末將敬您一杯。”
酒氣撲來,云羅看去,嫣然一笑:“原來是龍虎大將軍,梁國安危可得仰仗將軍沙場殺敵之功。”
那紫袍武將名叫趙正亮,武功高強,軍功顯赫,是朝中武將之首。
他笑著湊近:“好說!好說!不過皇后娘娘要答應末將一個請求,末將這一杯才喝!”他滿身的酒氣令云羅微微顰起秀眉。
趙正亮已近了她五步之內,這便是不敬。云羅向后退了一步,他呵呵一笑,卻又向前一步。
云羅身邊的女官欲呵斥。
云羅忽然含笑問道:“不知趙將軍有什么請求呢?”
趙正亮嘿嘿一笑道:“末將曾聽聞皇后娘娘多才多藝,不知今日宮宴上可否一舞驚天,讓諸位大人們一飽眼福?”
他說這話時,醉眼朦朧,通紅的虎目只盯著云羅的臉。
四周的要前來敬酒的朝臣們一聽頓時駭得頓住腳步。趙正亮這么問已是暗諷云羅出身青樓,以色藝侍人,而她如今身為皇后,哪有大庭廣眾拋頭露面跳舞為朝臣們取樂的道理?
四周靜了下來,幾百雙眼睛都只瞧著云羅一人,只看她是羞還是怒,或是羞怒交加撇了一干朝臣逃回宮中。
云羅清澈的眸光掃過眾人,忽然,她舉起舉杯,惆悵嘆了一口氣:“趙將軍,是不是覺得本宮挑選的歌舞伎跳得不好?”
趙正亮睜著三分醉眼斜昵那殿中正在舞著的歌舞伎,點頭道:“看皇后娘娘說的,那些不過是庸脂俗粉,怎么能及得皇后娘娘國色天香?”
云羅忽然臉露嬌羞,抿嘴一笑,美眸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趙正亮,嬌嗔道:“看趙將軍說的,本宮若是真的去跳,只怕趙將軍立刻酒就醒了。”
趙正亮正等著云羅羞憤而走,可不提防她竟這般與他打情罵俏,當下三分醉意忽然有了七成。眼前女子美若天仙,媚色無疆,是他從未見過的絕色佳人。
“為什么?”他看著她飛來的媚眼,頓時心搖意馳,呆呆問道。
“被本宮跳舞的丑姿嚇醒了。”云羅收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說。
四周群臣一聽頓時轟然大笑。趙正亮一聽也呵呵笑了起來。
云羅聽著四周群臣笑聲,面上的笑容越發甜美,仿佛方才當眾受辱的那些言語不過是事先讓群臣們發笑而備。她身為皇后,自嘲解圍已是降了身段。
趙正亮面上得意洋洋,正要再說。
云羅忽然上前一步,堪堪與他只有兩步距離。她柔情萬千地道:“趙將軍請——”
金樽相碰,她的小指若有若無地撩過趙正亮的手。趙正亮一怔,頓時方才準備的話統統都拋之腦后,眼中唯有見佳人雙眸似嗔又似羞,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與他說。
他心中一蕩,那一杯酒竟乖乖喝了下去。
云羅朝他嫣然一笑,繞過他,繼續與群臣對飲。
趙正亮看去只見她身形窈窕修長,一身沉重的鳳服只將她襯得越發美艷無比,這等佳人,只應天上有啊……
熱熱鬧鬧的宮宴終于罷了。滿殿杯盤狼藉,群臣盡歡而歸。
云羅出了宮殿,一邊想一邊慢慢地向前走。酒意上頭,眼前筆直的宮道忽然變得彎彎曲曲。沉重的宮裝裹在身上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忽然,她腳下一個踉蹌幾乎跌在雪地上。
“娘娘小心!”女官們紛紛驚呼。
云羅穩住身形,擺了擺手:“本宮沒事。”
“娘娘,備鳳輦吧。從這紫薇殿到云露殿還有不近的路呢。”女官勸道。
云羅扶著心口,淡淡道:“不必了,讓本宮散散酒氣,別讓……他擔心。”
女官們面面相覷,眼中都流露不忍。這一杯杯的酒水入肚,她就算是千杯不醉也夠嗆。可是為了讓那病重的梁皇不擔心,她竟要在冰天雪地中散盡酒意慢慢走回去……
女官扶著她,低聲道:“要不娘娘去前面的暖閣坐一坐,喝一杯熱茶醒醒酒。”
云羅看著遙遙的宮殿,搖頭:“不了,我若晚歸,朝歌會擔心的。”
女官見她執意要回,只得輕嘆扶著她慢慢向云露殿走去。
正在這時,遠遠有一盞宮燈慢慢迎來。云羅以為是鳳朝歌不顧寒冷出來尋她,急忙上前幾步,低低喚了一聲:“朝歌,你……”
宮燈抬起,那人的面容便顯露在她的眼前。
云羅抿緊了嘴,神色恢復平靜,淡淡道:“原來是河間王。”
那紫衣金冠的男子便是河間王,皇族表親,鳳朝歌見了他還得稱一聲王兄。
河間王年過三十,相貌清俊,他喜穿紫袍,年輕時人稱“紫檀郎”。翩翩王孫,紫袍金冠,面如美玉,瀟灑風流,不知折殺了多少梁京少女們的芳心。
當年云羅還在芳菲樓時曾見過他,亦算是她的座上客。不過當時河間王喜好音律,迷戀上芳菲樓中的另一位姑娘秋儀,兩人如膠似漆。云羅不擅音律,加之性子清冷,河間王與她飲過一次酒就再也沒見過。
天意這么巧,她隨著鳳朝歌回了梁國卻見到了曾經的故人。
河間王舉著宮燈,含笑看著宮宴方罷的云羅,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接過女官的手,溫聲道:“皇后喝醉了,本王扶皇后去暖亭中歇歇可好?”
云羅看著他清俊的側臉,嫣然一笑,遂由著他慢慢扶著進了暖亭中。
亭中燈火明亮,暖意撲面。當中案幾上擺著一副青玉茶盞。茶香飄來,沁人心脾。
云羅掃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河間王,柔聲道:“原來殿下早就在這里準備妥當,只等本宮來了。”
河間王清俊儒雅的面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皇后說錯了,應該說,只待佳人來。”
他說這話時,一雙烏湛湛的眸只盯著云羅的美眸。
云羅輕笑,不動聲色掙開他的手,正要脫了繡鞋進去。忽然河間王蹲下,握住她纖細的腳踝,抬眼笑道:“不知本王有沒有這榮幸能伺候皇后娘娘脫鞋。”
云羅回頭看去,只見原本緊緊跟著她的女官與宮人們早就悄然退后。
原來如此。
她紅唇輕勾,垂眸似笑非笑地看定河間王那一雙俊眼,柔柔道:“恭敬不如從命,本宮今日就享受一回讓河間王親自伺候脫繡鞋。”
河間王亦是一笑,為她脫了鳳履。他修長的手若有若無地撫過她的腳踝,雖隔著襪,可是卻依舊能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酥酥麻麻地躥人早就凍得冰冷的纖足。
幽幽馨香從她長長的裙裾中撲來,他一抬頭,對上云羅冰雪似通透的一雙眼,眸色不由一閃。
云羅見他失神,嫣然一笑,踏上暖閣,坐在氈席上斜斜依在錦墩上,清清冷冷的媚色便無意中流瀉。
河間王坐在她對面席上,看定她,忽然道:“方才聽見皇后喚了皇上的名諱,如此看來皇后與皇上恩愛情深,實在令人羨慕。”
云羅半閉了眼,淡淡道:“河間王謬贊了。帝后二人本不就是如此嗎?”
河間王見她慵懶靠著,一副酒后昏昏欲睡的嬌媚模樣,一笑,修長的手伸出接過內侍手中的茶匙,慢慢攪動茶鼎中的茶水。
“皇后做的一切,皇上知道嗎?”他忽然輕笑問道。
云羅緩緩睜開眼,以目光詢問。
河間王輕笑,溫聲道:“宮宴上,三公不敬,將軍出言侮辱,這一切恐怕都無法讓咱們年輕的皇上聽見半點風言風語,不是嗎?”
云羅垂下眼簾,聲音清淡:“皇上還在病中,這些小事不必擾了他的靜養。”
“皇后在宮宴上,說笑反詰,因為三公德高望重,不想讓他們徹底失了面子。可是趙將軍出言侮辱,皇后為何要自降身份,自嘲委屈求全呢?”他問。
云羅看了他一眼,輕嘆:“三公是元老,為老不能不尊。本宮不過是提點他們而已。可是趙將軍手握重兵,本宮自然不能讓他下不來臺。不然這梁國的江山誰來替皇上守呢?”
河間王聽了細細想了一會,笑了。他斟了一杯清茶,奉至了她的跟前,笑意融融如暖陽:“皇后請——”
云羅伸手要接,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茶盞一歪,茶水便淅淅瀝瀝倒在了案幾上。
云羅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河間王眼中的溫潤笑意漸漸變得銳利:“你做的犧牲,他知道嗎?他會懂得憐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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