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一處幽靜的院子外面。8
院子已經有了些年頭,周圍栽種著梧桐樹,交相輝映,映襯著夕陽的余暉。
顧惜下車,發現這個院子并不是陸宅,轉頭困惑地看陸靖驍:“不是說去陸家嗎?”
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哪怕她曾經經歷過一次,對于上門見家長的事情依舊感到惴惴不安。
尋常人家的孩子,去見男方長輩,家中母親一定會握著她的手千叮嚀萬囑咐。她有母親,可是她的母親永遠都不會那樣語重心長地教導她怎么去博得男方長輩的好感檣。
她依舊記得當初霍湛北帶她去霍家,除了霍啟云,其他霍家人都雖然沒說什么,不冷不熱,有些,甚至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然而這樣的態度才是最傷人的漠視。
望著那朱紅色的大門,顧惜不由地退了一步,露出畏怯之色。
她的手卻突然被陸靖驍牢牢地握著晶。
顧惜抬頭,他沖她溫暖地笑,捏了捏她的手心,“害怕了?”
陸靖驍的另一只手里拎了一個精致的禮盒,不是她下午購買的,應該是他特意準備的。
顧惜忍不住又看了眼那扇大門:“這里面住的……”
“一個能讓我媽言聽計從的人。”
能讓陸母言聽計從的除了父母顧惜想不到其他人。
正在這時,朱紅色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探出一個四十幾歲、保姆打扮的女人。
“小四,來了?院長知道你要來,一早就在院子里泡好茶等你了!”
保姆一臉和善的笑,轉而把目光落在陸靖驍身邊的顧惜身上,上下打量著顧惜,頗為驚喜地問道:“小四,這是你的女朋友嗎?”
顧惜沖保姆禮貌地頷首。
保姆已經笑瞇瞇地贊嘆:“長得真標致,小四眼光越來越好了。”
陸靖驍只是笑笑,便帶著顧惜進去,由保姆領著往里走。
顧惜在保姆剛才說出“院長”兩個字時,心里就有了底:他們來見的真是舒茗茵的父親。
沒多久,他們就看到一個穿著軍綠色襯衫的老人坐在藤椅上,旁邊的石桌上擺了一套茶具和一壺沏好的茶,庭院里偶爾響起戲曲,他靠在藤椅上閉目聽著,說不上來的愜意。
顧惜一眼就認出他就是跟自己有一面之緣的舒慶國老院長。
“外公,你上次不是想見顧惜嗎?我把她帶來了。”陸靖驍牽著顧惜過去。
舒慶國聞聲睜開眼,一偏頭就瞧見籠罩在夕陽下的一對璧人。
顧惜回想起那次自己說是陸靖驍表妹的事情,現在再面對老人家,不禁赧然。
陸靖驍輕輕拉了拉顧惜的手,柔聲道:“叫外公。”
舒慶國自始至終都沒表現出過多的情緒,只是淡淡地,含笑看著他們。
顧惜有些拘謹地喊了一聲:“外公好。”
“我還以為你會叫我爺爺呢!”舒慶國忽然打趣道,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
顯然他也還記得那一次顧惜瞎扯的事情。
顧惜窘然地微紅臉頰,豈料舒慶國哈哈笑了起來:“這孩子好,還會臉紅。”
舒慶國突然的轉變讓顧惜摸不到頭腦。
“是很好。”陸靖驍笑,聲音清朗:“可以娶回家當媳婦。”
顧惜訝異地轉頭看著他,沒想到他會這么直白。
舒慶國卻絲毫未覺得詫異,一臉慈祥地看向顧惜:“身上確實有幾分你媽年輕時候的影子,難怪上次說是你表妹我就信了。”
陸靖驍淡淡地笑著,把禮盒放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性子也蠻像的。”
舒慶國點點頭,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始問顧惜,問到她的年齡、興趣、愛好種種。
照理說,當時她跟陸靖驍的事情都上報了,老人家不應該不清楚。
但顧惜還是老老實實地都回答了。
聽顧惜說是設計師,江寧市的一些知名樓房都是她設計后,舒慶國立刻轉頭跟陸靖驍說:“設計師好啊,你公司不是缺少這類人才嗎?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可撿到寶了!”
陸靖驍呵呵笑了幾聲:“那要是她不愿意過來,我也不能勉強她。”
舒慶國佯作生氣地瞪了眼陸靖驍:“那是你不誠心。”
說著,他轉而看向顧惜,和氣地問:“你愿不愿意去他公司幫他啊?”
“呃……”顧惜不知為何有些尷尬,隨即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舒慶國立刻樂呵呵地對陸靖驍道:“你看,這不就成了。”
“那也得看是誰開的口。”陸靖驍放開顧惜的手,過去替舒慶國倒了杯茶。
舒慶國接過杯子,抿了一口。
顧惜看著祖孫倆你一句我一言地聊著,本緊張的神經也松懈下來,只是,舒慶國卻忽然抬頭望著她,笑呵呵地問道:“小丫頭,跟老頭子說說,你喜歡我家小四哪兒啊?”
陸靖驍兀自沏著茶,神色自然,只是微笑無邊。
顧惜沉默了片刻,才看向舒慶國,認真地回答:“他對我很好,從沒有人像他這么為我著想,他也給了我過去二十幾年從未有過的尊重,如果一定要說喜歡什么,那么就是全部。”
陸靖驍抬起漆黑的眸子,看著她。
舒慶國聽了顧惜的話也是一愣,隨即便笑得更加愉悅。
顧惜覺得有些事沒必要瞞舒慶國,譬如……她離過婚,既然打算跟陸靖驍一起,那么最好一次代清楚,與其日后抖出來雙方臉上不好看,倒不如趁著今天由她自己來說。
她回望著舒慶國繼續道:“不瞞您說,我之前離過婚,我的丈夫是江寧霍家的霍湛北,而且……我家里還有個哥哥,因為我母親懷孕時用藥導致他……所以我需要一直照顧他。”
顧惜說完,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等待舒慶國的反應。
結果,舒慶國只是點了點頭,臉上并沒有任何的看輕和好奇。
過了一會兒,舒慶國才轉頭喚來保姆:“你帶這個丫頭去看看我在后院種的那些花草。”
顧惜知道老爺子這是想要支開她,所以沒等保姆開口她就主動過去,一不留神,左腳絆到右腳,整個人踉蹌地撞到了邊上的椅子,騰地漲紅了臉。
“沒事吧?”陸靖驍走過來幫著扶起椅子。顧惜忙搖頭:“沒事……我去看花草。”說完,朝著一個方向就沖過去。
“錯了,是在這邊。”保姆看著無頭蒼蠅亂闖的顧惜,笑著提醒。
“哦。”顧惜不去看院子里的人,跟著保姆倉皇地走了。
“這孩子好,幽默。”舒慶國看著莽莽撞撞的顧惜,大笑起來。
陸靖驍笑而不語,陪坐在旁邊。
舒慶國瞟了他一眼:“還沒帶她回過陸家吧?”
“回去過一次,算是給他們做了心理準備,不過今天是正式上門拜訪。”
舒慶國感慨了一聲,良久,才又看向陸靖驍:“確定認真的?”
陸靖驍笑,從嘴角蔓延至眼底的笑。
陸靖驍跨進后院,就看到找了一處干凈的草地坐著的顧惜。
她低著頭,手里不知道拿著什么在搗鼓。
他慢慢地踱步過去,在她的身后站定,才看清她正在編一個草戒指。
顧惜的身上覆蓋了一大片陰影,她偏轉過身,仰起頭,就看到站在那的陸靖驍。
“聊完了嗎?”她唇邊是淺淺的笑,似乎心情很不錯。
陸靖驍蹲下身看她手心編了三分之二的草戒指:“這是送給我的?”
“閑來沒事胡亂編的。”說著,她就要把草戒指隨手丟掉。
陸靖驍卻握住她的手,把草戒指包裹在她的掌心,“那就把它編完。”
顧惜回看著他,臉頰微燙,不再執意要扔戒指,張開手掌重新編起戒指來,她忽然想起上次陸靖驍送給她的那枚太陽花草戒指,冷不防問道:“你經常編草戒指?”
“看別人編覺得有趣就偶爾編來玩玩。”他注視著她的動作,回答有些漫不經心。
顧惜瞅了他一眼:“我以為像你這類精英分子從小都和書本為伍。”
陸靖驍望著她明媚動人的眼眸,淺顯地一笑,沒有反駁,只是望著她。
“我編得不對嗎?”不然為什么這么看著她?
“我看看。”他從她的手心拿走了戒指,往自己的無名指上一套:“剛剛好。”
顧惜已經站起來,撣了撣屁股后面的灰塵,低頭看著還蹲下的陸靖驍:“走吧。”
陸靖驍抬頭看著唇邊噙笑的顧惜,微微地瞇起黑眸,想起的是那一年,他去京城做客,從二樓書房落地窗前望下去,看到兩個孩子坐在草地上玩過家家,小男孩編了個花環帶到女孩的頭上,樂呵呵地傻笑,小女孩立刻編了個草戒指戴到男孩的手指上。
那小女孩臉上洋溢著的笑容跟現在他眼前的她慢慢地重疊在了一起。
陸靖驍帶著顧惜離開舒家后,舒慶國就給自己的小兒子舒學良打了個電話。
“你晚上跟你老婆去你姐家里一趟,告訴她,別整天想著棒打鴛鴦的糟心事。”
掛了電話,舒慶國哼著曲子閉眼靠回藤椅上。
這孩子,要是有他當年一半的豁達就好了,也不知道這倔脾氣像的誰。
從舒家出來,兩人就直奔目的地陸家。
車子開進軍區大院時,顧惜還是沒忍住,偏頭問陸靖驍:“你外公怎么說?”
陸靖驍的心情似乎很好,看了她一眼:“會站在我們這邊說話的。”
后知后覺的顧惜發現自己表現得過于急切,看到陸靖驍促狹的笑容,她撇開頭,假裝看向窗外的風景,車子開過一個拐彎處,迎面而來一輛黑色的邁巴、赫。
只消一眼,顧惜就認出了駕駛座上的男人,正是霍湛北。而副駕駛座上,是一臉甜蜜笑容的唐雨桐,她正低頭翻著購物袋里的物品,偶爾側頭跟霍湛北說幾句話。
很顯然霍湛北也看到了他們,他的視線落在顧惜的身上,本平靜的目光閃過些許的浮動。
顧惜和他的視線一對上就轉開了眼。
兩輛車交錯而過,誰也沒有減速,就像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唐家在北大門那邊。”許久,陸靖驍突然開口。
顧惜記得,陸宅是在東大門那邊。
軍區大院很大,所以一東一北的兩家,平日里也不會低頭不見抬頭見。
到了陸家大門口,顧惜深吸了幾口氣,比起在舒家時的緊張不逞多讓。
陸靖驍拍了拍她的肩:“別緊張,就是過過場,做做樣子。”
顧惜想起上回自己對舒茗茵的頂撞,那是抱了跟陸靖驍斷絕往來的心態說出的話,她依然記得當時舒茗茵的臉色,“你確定你媽不會把我趕出來?”
“誰要是敢趕你,估計咱們小四第一個不罷休。”
身后傳來一道打趣的女聲,顧惜循聲回頭,就看到陸靖驍的二嬸顧秀蘭走來。
顧秀蘭穿著一條素雅的碎花百褶裙,外面搭著橘紅色的針織開衫,她走了兩步,又扭頭沖身后一輛掛著軍用牌照的轎車道:“怎么這么磨蹭,還不下來?”
話音未落,駕駛座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軍裝筆挺的男人。
他的長相跟陸靖驍有幾分相似,或者說,是跟陸建軍相似,卻又多了幾分硬朗,神色疏淡,看起來很嚴肅,跟一直笑呵呵的顧秀蘭站在一起,給人一火一冰的感覺。
顧惜猜測這是陸靖驍的二叔,顧秀蘭的丈夫陸建國。
陸建國也看向站在陸靖驍身邊的顧惜,不過目光是落在顧惜的肚子上,不著痕跡地挑了下眉角,眼中有好奇,但臉上依舊是既往不變的肅然。
“二叔,二嬸。”陸靖驍客氣地打招呼。
顧秀蘭已經到顧惜跟前,自來熟地拉過顧惜的手來回看,然后捅了捅身邊假裝看風景的陸建國,得意地笑:“上回小四帶回家我就覺得苗頭不對了,沒想到還真是這么回事。”
顧惜聽了這話,頓時就尷尬了。
陸建國看了眼陸靖驍,爾后皺眉對顧秀蘭輕聲訓道:“就不能正經點嘛?”
“你干嘛啊!”顧秀蘭不樂意了,“難得我跟人這么投緣。”
陸靖驍笑:“還不是你跟小惜太投緣了,從二嬸下車開始就沒看過二叔一眼,就連小惜也沒再正眼看我,我說二嬸,”他說著攬過顧惜的腰,“男人有時候不能被冷落的。”
“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不就拉了她的手說了幾句話就吃味了?”顧秀蘭曖、昧地笑,旁邊的陸建國又拉了拉她的衣袖,讓她少說兩句。
上回的事陸建國還沒跟陸靖驍算賬,等他回到家,大腦才轉過彎了,不對呀,他是去陸家責備這個侄子干的那些不著調的事,想要帶他去跟唐老道歉的,怎么到頭來變成他幫著他對付自己大哥大嫂了?也是從那天起,自家大哥大嫂對自己就沒有過好臉色。
顧秀蘭卻像是沒發現陸建國的暗示,自顧自地對顧惜說:“你這孩子,怎么這么瘦呢?看來以后得好好補補,你放心,你們的事你二叔已經跟我說了,今天啊,不管我大哥大嫂怎么樣,反正二嬸是站在你們這邊的,誰年輕的時候沒沖動過那么一兩回呢!”
“咳咳……”陸建國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顧秀蘭還握著顧惜的手:“別怕,你未來婆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再說了,你問問小四,他是怎么得來的。”說著神秘地一笑,“她要是反對,就是打自己耳光!”
“什么時候老二你媳婦胳臂肘都朝外拐了?”
顧惜回頭,就看到舒茗茵站在門口臺階上,穿著一身便裝,正淡淡地看著顧秀蘭。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