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他真的要死了
舒思洋不知道自己怎樣出的鳳棲宮,只知道外面陽光刺眼,有一瞬間她幾乎找不到回宜春宮的路了。愛耨朾碣
似乎哪里都是路,又似乎哪里都不是路。
捫心自問,她也的確如他所說,甘愿為他犧牲,卻又唯恐他不知,就像曾經是她讓她姐姐頂替她照顧他,她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卻又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說明自己才是他的洋兒。
可是,愛不是自私的嗎?
愛不是不允許任何人覬覦嗎轢?
她只是愛他啊,她只是想告訴他她有多愛他,希望他能回以同樣的愛而已,這有錯嗎?
站在陽光下,她茫然四顧,很久,才跌跌撞撞回了宜春宮。
宜春宮里,瞎婆婆正心事重重地撥著暖爐中的炭粒子,見舒思洋失魂落魄地回來,眉心一蹙,對結果也了然了七八分釅。
早上就是她說服她去找商慕炎的,她不想一直這樣見不得光地呆在宜春宮里,以前還有蘇月在前面擋路,現在蘇月走了不是嗎?再也不會回來了不是嗎?
本來商慕炎服毒將蠱蟲逼出就已經破壞了她的大計,她很清楚,那毒一旦服下是什么樣的后果。
無解。
他會死。
可是他一旦死了,這些年她的所有心血不都付諸東流了,所以,她必須在他死之前,讓舒思洋去爭得一席之地,這樣,就算日后有個什么,她們也有個保障不是。
如今,這個情形……
“洋兒,皇上怎么說?”放下手中小火鉗,她迎了上去。
舒思洋眸子空洞地轉,面無表情地了她,又緩緩轉過身落魄地往外走,就像是一個失了靈魂的木偶,任她在后面喊也不理。
瞎婆婆深深嘆出一口氣,這兩個女兒真是一個比一個無用,哎。
為今之計……
她抿唇想了想,一抹幽光從眸底掠過。
鳳棲宮里,商慕炎緩緩起身,揚手揮閉了內殿的殿門,拾步走到梳妝臺前坐下,一手拿起黑油盒,一手執起木梳,一下一下將黑油均勻地抹梳在自己銀白的發絲上。
或許此時此刻,某個女人也像他這樣端坐在銅鏡前,只不過,是被眾人梳著紅妝。
腦中晃過女人一身大紅輕輕笑開的眉眼。
驟然,他眸色一痛,連忙放下手中木梳,自袖中掏出一方錦巾,捂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好半天才止住。
將錦巾拿開,他向銅鏡中的自己。
唇角一抹殷紅刺目。
來,該擬傳位詔了,另外還有一個人要除,他突然發現,時間是如此寶貴。
他不能死在宮里。
南軒皇宮,朝華苑
蘇月一身大紅端坐在銅鏡前,喜娘和婢女簇擁在邊上,上妝的上妝,梳發髻的梳發髻,一個一個喜氣洋洋,忙得不亦樂乎。
蘇月靜靜地著銅鏡中的自己。
這是自己第三次嫁人了,每一次嫁,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心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答應了冷煜。
或許是太想擺脫過去,過上新的生活,又或許是從冷煜身上到了自己。
都是那樣卑微地愛著,不求回報地愛著。
被這樣的男人愛著,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她相信,只要她全力以赴,她會在以后的歲月中漸漸忘了過去的傷痛,雖然,這或許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只要她全力以赴。
加油,蘇月!
抬手,她摩挲著自己臉頰的邊緣,忽然用力,將臉上戴了許久的人皮面具撕了下來。
邊上一眾婢女和喜娘嚇壞了,皆驚呼著停了手中動作。
蘇月笑笑,“沒事,我只是戴了一張面具。”
既然,商慕炎早已知曉她在南軒,也無所謂她再這樣躲避,既然開始新的生活,她就要有絕對的勇氣去面對。
眾人聞言,又了她,才漸漸平靜下來。
雖然她們不懂明明真正的臉美得驚人,為何要用一張平凡的面具遮去傾城之姿,卻也不敢多問,又紛紛上前,忙碌了起來。
梳妝畢,眾人望著鏡中的女子一個一個發出驚嘆的聲音。
更有心直口快的丫頭叫了出來:“哇,太子妃好美。”
蘇月笑笑,緩緩起身,頭上環佩珠鉆一片叮當作響,邊上的喜娘連忙取了紅蓋,正欲蓋在她的頭上。
“蘇月。”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自門口響起。
蘇月一震,在這里,只有冷煜喊她蘇月,而且是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
她驚錯回頭,就到蕊娘微微喘息地站在門口,一身的風塵仆仆。
蕊娘?
她一驚,她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難道商慕炎知道她放走了她和小宇,責罰于她?
“蕊娘……”
還沒有等到她問出口,蕊娘已是快步入內,來到她的面前,握了她的手,急切地嘶聲道:“蘇月,能不能跟我回去見炎兒最后一面?”
蘇月一震,有些反應不過來。
第一,她叫商慕炎不叫皇上,而是叫炎兒;第二,她說,見最后一面?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
“蕊娘,我不懂,你慢慢說。”
“他快死了。”蕊娘聲音發顫,紅了眼眶。
“誰?”蘇月心口一撞,反手將她的手握住。
“商慕炎。”
蘇月身子一晃,險些摔跤,手中的紅絲絹也跌落在地。
“不可能,”她蒼白著臉,猶自鎮定,勉力扯了唇角,她微微笑,“是不是他讓你來的?想將我騙回去?”
“不,他不知道我來,他要是知道,絕對不會放我出來,我說的是真的,蘇月,你聽我說,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那日……”
蕊娘拉著蘇月的手,從蘇希白被設計入獄開始,一直到商慕炎吞食毒藥逼蠱出來做藥引,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如果不是窗外有陽光斜鋪而入,如果不是一顆心痛得如此真實,蘇月一定覺得這只是一個夢,她在夢中,而有人在跟她講故事。
這怎么可能?
這怎么可能?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致盲藥也是假的?商慕炎卻忽然要死了?
心跳加速、腦中紛亂、呼吸驟沉,蘇月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喉嚨里,進也進不去,出也出不來,她搖頭,不停地搖頭,鼻子也酸,眼睛也酸,那種幾欲窒息的感覺讓她喘不過氣來。
“所以,除夕夜,你故意放我出宮,其實也是商慕炎的主意?”染著血色的眸子盯著蕊娘,蘇月蹙眉,艱難地開口。
蕊娘一怔,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門口已傳來另一個人篤定的聲音。
“是,也是商慕炎的主意。”
隨身而入的男人一身紅袍似火,面如冠玉,是今日的新郎官南軒的太子冷煜。
蘇月震驚地著他,著他臉上凝著一抹沉重,緩緩而入。
邊上的眾人連忙紛紛行禮。
“都退下吧。”
大紅衣袖揚了揚,眾人魚貫而出。
頃刻間,屋里只剩下他,她,蕊娘。
“所以,連你……連你也……”蘇月伸手抓住他的袖襟,喘息地著他。
眸中掠過一抹沉痛,冷煜抿唇默了默,片刻,才啞聲道,“是,我也是知情者,那夜我根本沒有跟商慕晴去什么護城河,我是專程等在宮門口,等蕊娘將你送出來。”
“因為你眼睛不見,又帶著小宇行動不便,商慕炎一路安排了隱衛保護我們,可是,后來,我想早些回南軒,就帶著你臨時改變了路線,走了另一條路,才會遇上黑衣人的襲擊,所幸,北涼的隱衛也很快趕了過來……”
手一沉,從冷煜的袖邊跌落,蘇月腦中又想起那個領頭的隱衛似曾相識的聲音,再仔細一想,便搖頭笑了。
張安。
是了,就是張安,當時,她竟然沒有察覺出來,是太相信冷煜了嗎?還是太不相信商慕炎?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還記得在山洞里,你的眼睛突然復明,我一激動說漏了嘴說這才四日嗎?因為商慕炎告訴我是五日,五日后可復明,這也是我急著走近路的原因,我想趕快回來,假裝讓太醫給你醫治,你的眼睛才好的。你突然提前見了,我只能說,偷偷將藥放到了你的水袋里。”
“所以皇后娘娘她也……”
蘇月想起來南軒后,莫霜的關懷愛護和對某些事的只字不提。
“對,母后也知道,事先我跟她打過招呼,到了南軒后,我讓你嫁給我,你一直做不了決定,所以那日……”冷煜頓了頓。
“所以那日在東宮你讓太監跟稟報說舒思洋的事也是假的,是嗎?”
冷煜有些尷尬地抿了抿唇,沒有吭聲。
蘇月便低低笑了起來,笑得雙肩顫抖,笑得滿目瘡痍。
“蘇月……”
見她有些失控的樣子,蕊娘和冷煜皆是一駭,上前,欲將她扶住,卻被她猛地抬起手臂揮開,猛然,她伸手一指,直直指向蕊娘,末了,又指向冷煜,“騙子,都是騙子,你們一個一個都是騙子……”
世人皆醒,她獨醉,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一個人蒙在鼓里。
憑什么?
“你們憑什么這樣做?你們憑什么?商慕炎憑什么這樣對我?憑什么?”
她嘶吼出聲,眼淚就像是決堤的海,洶涌而出。
“因為他知道你愛他,他怕你不能面對他的死去,他怕你內疚難過,他怕他死后你們母子孤苦無依,他想讓你就算沒有他也能重新過上新的生活,他想讓人替他護你一生無虞。”
蕊娘同樣淚流滿面。
“既然不想讓我知道,為何要告訴我?為何要來告訴我?”
蘇月抓著自己胸口的衣襟,痛苦的神色糾結在眸子里。
蕊娘苦澀地彎唇,“還記得那夜,你問我為何要幫你,我說,因為我也是一個母親,如今,我還是這一句,因為,我是一個母親,我不忍心著自己的兒子如此痛苦,當我到他躺在鳳棲宮的床上渾身抽搐的時候;當我到他坐在鏡子前,若無其事地一點一點用黑發油將自己滿頭銀絲染黑的時候;當我到他藏匿于袖中的錦巾被咳血染紅的時候,你能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嗎?他要死了,他真的要死了,我的兒子要死了,我受不了,我實在忍不住了,就算他要責怪我毀了他的計劃,我還是偷偷來了,我只想你能回去見他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他這一生,身邊的溫暖本就不多,我不想他最后還一個人這么孤零零地死去……”
蕊娘說到最后,早已泣不成聲。
蘇月紅著眼睛,震驚地著她。
她抬手,輕輕在自己的臉上一抹,一張薄如蟬翼的面皮被揭下,一張陌生的臉赫現。
蘇月一震,那眉那眼,竟有八分跟商慕炎相似。
她是他的娘!
蕊娘是商慕炎的娘!
難怪啊難怪。
“蘇月,去吧,商慕炎不留遺憾,我也不想你留下遺憾。”冷煜走過來將她的手握住。
“可是我……”
今日是她跟他成親的日子啊,曾經她在南軒已經給他們惹出一堆糾復,今日她再臨陣離開,讓冷煜一個堂堂的太子日后在天下人面前怎樣自處。
似是了然她的憂慮,冷煜勉力一笑,“沒事,親可以以后再成,商慕炎那邊等不得。”
其實說完,他自己就知道有多自欺欺人,一旦回去了,無論商慕炎是生是死,她還會回來嗎?
蘇月心里亂做了一團。
“蘇月。”一道清潤的女聲驟然從門口傳來,屋內幾人一怔,回頭,就到莫霜微笑著緩緩而入,蕊娘和蘇月微微鞠身見禮,莫霜點頭,徑直上前,將蘇月的手握住,“蘇月,聽從自己的心,如果放不下,就回去吧,就算你今日留在了這里,你的心不在這里,對煜兒也不公平。人生短短數十載,要勇敢地去追求自己心里的東西,愛情這東西,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或許旁人起來覺得又傷又痛,只有當事人才知其中深入骨髓的東西,所以我不想勸你應該怎么做,不應該怎么做,只想跟你說,你順從自己的心就好。愛情從來都不是對等的,不是你付出多少,就一定會得到多少,你并不欠誰什么,不欠煜兒,也不欠商慕炎,你只為自己活著,聽自己的心的安排。”
蘇月怔怔著莫霜,忽然,對著她深深一鞠,緊接著,就伸手將自己頭上沉重的冠飾取了下來,雙手交到冷煜的手中,“冷煜,對不起。”
末了,紅衣似蝶,就飛奔出了廂房的門。
蕊娘一怔,連忙拾步跟上。
冷煜垂眸,著手中環佩叮當,微微失神了一會兒,驀地又想起什么,亦是追了上去,“等我,我安排馬車。”
莫霜低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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