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梓歆來到了兒童房。

淺淺睡得很熟，沒有被她的動靜弄醒。

她反鎖上門，身子緊緊地靠著門板，閃著淚光的眸子低落、無神。

身后傳來了幾記敲門聲，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瞑。

秦梓歆沒有開門，身子沿著門板漸漸下滑。

數秒之后，敲門聲沒有再傳來，整個世界似乎恢復了安靜。

她靠在門板上，抱著雙膝，眼淚無聲地滑落珥。

心，很痛很痛……

為什么他總是站在任清樂那邊？為什么她變成了無理取鬧的那個人？

她沒有覺得自己做粗了什么，她只是想要保護她的家庭……

任清樂那樣的年輕，漂亮，有學識，有氣質，而她什么都沒有……容貌，年華已經老去，學識，跟任清樂XX名牌大學畢業的頭銜相比，她根本不值得一提，氣質，她根本沒有，而任清樂與神俱來的高貴和發自內心的自信，似乎和他全部匹配……

這樣一個優秀的女人出現在他身邊，縱使他口口聲聲說著愛她，她又如何能夠一點都不擔心？

如果他真的沒有在意過這個女人也罷，可他幾次三番都在她面前說過他信任任清樂……

如果她對關昊的信任是來自關昊十幾年來如親人般照顧她而產生的，那他對任清樂的信任又從而來？

顯然，這信任是源于好感，好感是一個人潛意識里所迸發的，所以即使他壓抑自己，即使他不愿意承認，這好感依舊存在……

從他第一次跟她說“她變了”的那一天開始，她就知道，她已經不是他心目總曾經愛的那個她……

她此前一直在想，就算他愛的是以前的她，只要她依然是她，她依然在他身邊，這一切就足夠了，可直到今天才真正意識到，也許他覺得她已經變了的原因是有另一個女人打動了他的心……

其實這段日子她還想過，任清樂隱瞞著她懷過他孩子的事實，如果他知道了，他會如何對任清樂負責？

她跟他再次走到一起，真的是一個好的選擇嗎？

十三年的傷害和錯過，原來不是那么容易彌補的……

或許，他們之間相愛的緣分，早就停留在了十三年前……

秦梓歆一早從兒童房里出來的時候，沒有想到季凌天就在門外。

他顯然一夜都沒有睡，衣服穿的還是昨晚的衣服。

經過一夜的情緒調整，秦梓歆的心情已平復了許多，她沒有再跟季凌天爭執，而是徑直回到他們的房間。

季凌天跟著秦梓歆走進房間，顯然一夜的時間，也讓他思考了很多。

秦梓歆站在床前，看向他，平靜道，“我想跟你好好談一談。”

季凌天來到了秦梓歆面前，輕點了下頭。

“凌天，你老實告訴我，在你的內心深處，我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秦梓歆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季凌天，看著他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季凌天伸手欲扶上秦梓歆的雙肩，秦梓歆卻后退了一步，“你不用顧及我的感受，你說。”

季凌天慢慢放手，凝睇著秦梓歆堅定的面容。

季凌天倏地搖了一下頭，“我沒有辦法去說。”

“你只要將實話告訴我就好了。”

季凌天疲累的目光看向秦梓歆，“她桀驁不馴，卻很有分寸，她大大咧咧，卻心思細膩，她很單純，善良，乖巧，沒有心計，沒有顧忌，她成天都以笑來化解現實的挫折，堅韌不拔，惹來憐愛。”

她的話教她吞噎了下喉嚨間的艱澀，她問，“那現在呢？”

他沒有回答。

她深深望著他，“現在的我已經和過去大相徑庭了嗎？”

“我不想說謊，歆歆……”季凌天的嗓音微沙，“我們都忽略了時間的改變。”

“所以，你找上我，跟我說你愛我的時候，你根本就沒有想過我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對嗎？”

季凌天的無聲回應，顯然已經給了秦梓歆回答。

秦梓歆望著季凌天的眼眸開始灼痛，感覺淚液正悄然凝聚在她的眼眶……

幸好一夜的思緒沉淀讓她此刻足以面對任何的傷痛，她淺淺地笑了，捂著嘴，笑得像哭一樣。

“歆歆……”

“別過來。”秦梓歆轉過身，背對著他，模糊的淚眸望著那片透明落地窗，“謝謝你跟我說實話……”

明明跟她隔得很近，他卻沒有勇氣靠近他，隔著不遠的距離，他看到她纖弱的背影是落寞和消極的。

眼淚肆意流淌著，她逸出口的話卻是思慮一夜后的平靜，“淺淺就快起來了，我不想淺淺看到我們這樣……你去公司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季凌天沒有回答。

秦梓歆也沒有再說什么。

過了一會兒，秦梓歆聽到了沉穩的一道離去腳步和隱約的關門聲。

待確定他已經離開后，秦梓歆這才轉過身來，望著他離開的那扇門。

她的目光呆滯，仿佛還壓抑著痛意……

轉過身，她無力地坐在了床沿，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那潔白的被子上。

季凌天坐在車廂里，腦海中全都是秦梓歆站在落地窗前的那抹瘦弱身影。

“看來我才是那個讓你覺得有心計的人……既然這樣，你為什么還要跟我在一起？”

“看來我又稱為了你眼中那個小肚雞腸、無理取鬧的人……”

“是，我小肚雞腸、我無理取鬧，總之我樣樣都不及任清樂，在你心底，我早就不是從前那個秦梓歆了。”……

她說的話，一道道地響徹在他的耳畔，他倏然掄拳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盤。

沒有感覺到絲毫疼痛一般，他重重地靠向座椅。

他愛她嗎？

毋庸置疑。

可是，為什么他再也找不到她身上那些深深教他著迷的特質？

他很清楚，他們之間的隔閡不是因為任清樂的出現，而是因為他們錯過的那十幾年讓彼此都改變了很多……

可他以為無論什么樣的改變都不會影響到他們之間的愛，因為他們只要堅定信念，沒有什么能夠阻止他們相愛，可到昨天他才發現，他們之間原來在一起并不快樂……

在一起的這些天，他們沒有迎來他們想要的幸好、安逸的生活，更多的時候他們在猜忌和不信任中度過……

他覺得很累，很累……

為什么他們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相處模式？

未來的日子如果都是這樣的模式，那他們在一起還有什么意義？

未來……

他們究竟該怎樣去走？

叩，叩。

房門外傳來一記敲門聲。

秦梓歆收起情緒，平靜道，“進來。”

淺淺探了一個頭進來，看見秦梓歆獨自坐在落地窗前，淺淺小跑了進來，伸手抱住秦梓歆，“媽咪，你怎么一個人在房間里？”

秦梓歆拉住淺淺的手，“媽咪早上不是跟你說了嗎？媽咪身體有些不舒服。”

淺淺撫了秦梓歆的額頭一下，“你的頭不燙，還好冷。”

秦梓歆輕笑，“小笨蛋，身體不舒服不是只有發燒的……”

淺淺搬了把椅子坐在秦梓歆旁邊，“那你哪里不舒服啊？”

“呃，人有時候說不出來哪里不舒服，但就是不舒服。”

“哦……那你為什么不睡覺？”

“媽咪不想睡。”

“那我打電話給爹地，讓爹地帶媽咪去醫院。”

“不用了，媽咪沒事……你快去玩吧！”

淺淺搖搖頭，依偎在秦梓歆的肩膀上，“媽咪你不舒服，我留在這里陪你。”

都說女兒是母親的貼心小棉襖，秦梓歆終于感覺到了。

“淺淺，媽咪有沒有跟你說過，媽咪的身體沒事了……”

“啊？”淺淺震懾地看著秦梓歆，“媽咪你心臟不痛了？”

秦梓歆點頭，“嗯，上次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媽咪已經恢復到術后最好的狀態了，以后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淺淺的聲音哽咽了起來，“媽咪你沒事就好……你不知道我之前有多擔心你。”淺淺緊緊地抱住秦梓歆，讓秦梓歆知道她有多依賴她。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秦梓歆親吻女兒。

淺淺亦在秦梓歆的臉上用力親了一下，稚氣得破涕為笑，“現在我不用再擔心了，以后我們家三口能天天在一起了。”

“淺淺……”秦梓歆突然深深地喚了一句女兒。

淺淺睜著澄亮的雙眸看著秦梓歆，“嗯？”

“媽咪要跟你說一件事，但你聽完后要表現得像個大人，讓媽咪對你放心。”

“媽咪你放心，我長大了，我不會讓媽咪擔心的……你說吧，什么事？”淺淺很懂事地問。

秦梓歆看著女兒天真無邪的面容，緩聲吐出，“媽咪跟你爹地相處的這一段時間，發現跟你爹地之間有很多無法解決的問題，媽咪覺得很累，也知道你爹地現在也很累……”

“媽咪？”淺淺好像聽出了秦梓歆話底的一些不安全因素，怔怔地問，“累是因為相處得不好嗎？”

秦梓歆點點頭，“你也知道媽咪和你爹地這么多年沒有在一起，因為彼此都改變了很多，所以有些不太適應……”

“那慢慢適應了就好呀！”孩子總是把問題想得很簡單。

“可是有些改變是適應不了的……”

淺淺不明白地歪頭，“什么適應不了呢？”

“比如你爹地喜歡媽咪穿白色的洋裝，但媽咪現在喜歡穿T恤牛仔褲，比如你爹地喜歡媽咪放下頭發，媽咪現在喜歡扎起頭發……”

“媽咪，你這樣說的意思是，爹地不喜歡媽咪現在這個樣子嗎？”

“不，媽咪想要跟你說的是，現在再讓媽咪去穿以前的白色洋裝、放下頭發或者做一些你爹地以前很喜歡媽咪去做的事，可現在媽咪做不出來這些事了，因為媽咪已經變了，媽咪可以偶爾穿穿白色洋裝，可媽咪現在更喜歡穿的是休閑的衣服，媽咪也可以將頭發放下來，可媽咪覺得梳起來才舒服……媽咪的意思是，媽咪現在變了，可能已經不是你爹地以前喜歡的那個人，但媽咪現在沒有辦法再變回以前，所以，爹地媽咪在一起覺得很累……”

十三歲的孩子，縱使心智還不夠成熟，但母親想要表達的意思，她還是領略了。

淺淺伸手撫上母親溫柔的面容，懂事道，“媽咪，其實你和爹地很好以后，我經常都聽到你跟爹地吵架……昨晚，淺淺也知道媽咪你在我房間里呆了一個晚上。”

秦梓歆驚訝，“淺淺……”

“媽咪，淺淺從來就沒有看見過你哭，可是昨晚淺淺聽到你哭得很大聲，淺淺知道一定又是爹地讓你這樣傷心……”

秦梓歆扶住淺淺小小的手，“其實媽咪也有讓你爹地失望和傷心……”

“可是是爹地覺得媽咪變了，媽咪又沒覺得爹地變了……”

秦梓歆沉默地低下了頭，過了許久才道，“總之，無論爹地媽咪以后的路怎么去走，淺淺你都要像個大人一樣懂事，理解爹地媽咪的決定。”

淺淺乖乖點頭，“嗯。”

下午。

季凌天一下車，就看見自己的女兒不知何時已經在旁邊等他。

季凌天隨即將車交給阿冀，來到女兒面前。

“爹地。”淺淺甜甜地喚了一聲。

季凌天攬住女兒的肩，“怎么站在這里？”

淺淺挽住父親的手臂，“我在等爹地回來。”

“哦，媽咪呢？”

“媽咪在房間睡覺。”

“睡覺？”

季凌天眉一皺，“早上都沒有出來？”

“嗯，媽咪說不舒服。”

“她有說哪里不舒服嗎？”

“她說心不舒服。”

季凌天倏地停下步伐，緊張看向女兒，“你媽咪心臟不舒服了？”

淺淺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心臟部分，“是心不舒服。”

季凌天蹲下身子，扶著女兒纖瘦的身子，問，“你媽咪是不是跟你說了什么？”

“媽咪沒說什么，媽咪只說，爹地你覺得媽咪變了。”

“還有呢？”

“媽咪沒有說其他……爹地，你是不是不想跟媽咪在一起了？你不愛媽咪了嗎？”

季凌天語重心長道，“淺淺，爹地絕沒有說過不想跟你媽咪在一起的話，爹地也沒有不愛你媽咪。”

“那你們昨晚為什么要吵架？”

“爹地媽咪沒有吵架……”季凌天哄道。

淺淺瞠著憂慮的雙眸道，“有，媽咪昨晚是在我房里睡的。”

季凌天更加耐心地解釋道，“淺淺，夫妻吵架是很正常的，但不代表爹地不想跟你媽咪在一起。”

“爹地……”淺淺伸手圈住季凌天的頸子，“媽咪以前帶我一個人很辛苦的，雖然有關叔叔在媽咪身邊，但媽咪很多時候都跟我說她不想麻煩關叔叔……”

“我知道。”

“爹地，其實淺淺已經長大了，如果爹地媽咪真的沒有辦法在一起，淺淺也不希望爹地媽咪為了淺淺而勉強，淺淺只希望爹地媽咪能開心，淺淺最不想看見的就是媽咪難過。”淺淺如實地告訴父親她的真實想法。

季凌天聽完女兒所說，噤聲，久久未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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