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紫禁城,巍峨磅礴,明黃色的琉璃瓦上秋霜漸漸被灼熱的太陽化去。本書請訪問。皇上一回宮,便去了他甚少去的景陽宮,宣妃博爾濟吉特氏病重,太后心系宣妃,無意再巡視塞外,皇上從太后之意,提前起駕回鑾。
養心殿外,守候的是御前侍衛中品級中上的一等侍衛和二等侍衛,皇上不在養心殿,侍衛們也能略松散些許。便有幾個人上來朝舜安顏道賀,皇上出巡之前便賜婚,將和碩靜順公主下嫁,賀喜尚主,更要賀喜他調任前鋒營為參領。舜安顏只得一一應對,好不容易等到了晌午換班的時候,也好歹能去侍衛處歇歇。
舜安顏只見又有一個年輕的侍衛,看樣子不過十六七歲,卻已經穿了二等侍衛的服制,上來拱手說了一通話,和方才旁人說的無甚不同,不過是“恭喜佟佳大人榮升前鋒參領”云云。
舜安顏心下不敢輕視,便含了客氣問道:“這位兄弟有些面生?”
“卑職原在豐臺大營任職,伴駕出巡,回來方才調任御前侍衛的。”二等侍衛不卑不亢道。
舜安顏哦了一聲,隨即腦袋一閃,急忙問道:“你可是曹顒曹侍衛?!”
曹顒微微一愣,他并不曾見過舜安顏,只不過是在他方才進來的時候聽見外頭有人恭賀,便也不好對上官無禮,才上前賀喜的,卻不解為何舜安顏認得他,“佟佳大人如何認得卑職?!”
舜安顏急忙笑道:“我雖不曾隨駕,卻也聽聞過曹兄弟之名!在科爾沁大勝達爾汗親王世子、蒙古第一勇士貝勒爺!如今宮中早已傳開了!我見你如此年輕。又有些面生,便猜想是你了!”
曹顒微微一拱手,“大人過獎了!”又道:“之前卑職在豐臺大營,還不曾向大人賀尚主之喜。在此賀過!”
“同喜!”舜安顏略有深意地道,隨即掃了一眼四周,見周圍無人方才壓低了聲音道,“日后我與曹兄弟便是連襟了!”
曹顒微微一愕。此事無論是皇上還是皇貴妃或固倫溫愨公主,都不曾對外透露...他想到舜安顏是佟佳氏子弟,皇上的內侄,便想著是否是皇上已經事先告知他了?
舜安顏看得出曹顒的疑惑,便道:“我不過一猜罷了,只不過看曹兄弟的樣子,看來我是猜中了!”說著,語氣里便含了幾縷不易察覺的黯然。
曹顒亦不敢多說道:“大人多想了,圣旨尚未下達。卑職...”
“曹兄弟太客氣了!何必一口一個‘大人’、‘卑職’。若不嫌棄佟某。便兄弟相稱好了。”舜安顏十分客氣,帶著幾許親切。
舜安顏在御前侍衛中,本就是人緣極好的。從不自恃身份,因而很得其他人擁戴。畢竟能做御前侍衛的人。都家世不俗,將來半數都有大作為的,在這里多交一個朋友,對將來仕途都大有助益。而曹顒,在科爾沁鋒芒大露,一舉從六品豐臺大營的一個小小武官,破格升為三等御前侍衛(正五品),大勝之后不但升為二等侍衛(正四品),更舉族抬入滿軍鑲黃旗,如此盛勢,舜安顏自然猜得到是因為六公主的緣故,故而不敢擺出絲毫上官的架勢。——舜安顏在賜婚與五公主之后,晉為一等侍衛(正三品),如今又平調前鋒營為正三品參領。
舜安顏如此客套,曹顒自然不會不識抬舉,立刻便以兄弟相稱呼,隨即約定晚上一同去某家酒樓吃酒云云,就差點沒結拜兄弟了。
景陽宮。
康熙看著朱色床榻上已經憔悴如許的宣妃和跪在床頭忍不住吧嗒吧嗒掉淚的十三阿哥祥,微微露出不忍之色,走出寢殿便對溫皙輕聲道:“你多陪陪宣妃吧,朕先回養心殿了。”
溫皙低聲恩了一聲,恭送康熙離開。便喚了胡語出來,輕聲問道:“宣妃的病...”
胡語只得微微搖頭,道:“油盡燈枯,只憑一股毅力才撐到如今,只是...怕也撐不了太久了。”
溫皙輕輕嘆了一口氣,宣妃的身子早年就不大好了,能撐到現在也是舍不得十三阿哥!便移步入寢殿。景陽宮從來不是奢華的所在,宣妃雖未妃位,但是內中擺設尚不及密嬪的永和宮。宣妃行事素來低調,不惹人矚目,又加之這些年病體孱弱,早已甚少入旁人的視線了。
十三阿哥的侍妾烏蘇里氏十分細心地伺候著宣妃喝藥,溫皙默默瞧著,見宣妃喝完了一大碗濃黑苦澀的藥汁,才走上前去。
宣妃見是溫皙,立刻露出幾分激動之色,自己爬不起來,卻急忙喚道:“祥,給皇貴妃磕頭!”
十三阿哥素來孝順,自然二話不說便倒頭磕在地上。照例阿哥見了皇貴妃,是需要行禮,卻也不需要行這樣的大禮。溫皙何嘗不明白宣妃的意思,故而默默承受了,側身坐在宣妃床頭,溫聲道:“感覺好些了嗎?”
宣妃蒼白如紙的臉色浮現一縷淡淡的笑意,“臣妾的身子,臣妾自己清楚。皇貴妃不必安慰臣妾,也不必傷心。”說著溫柔的眼神望著已經少年長成的十三阿哥,道:“臣妾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祥,只愿皇貴妃垂憐,將來能照拂這孩子一二,臣妾便死而無憾了。”
宣妃這話無異于遺言了,溫皙自然無法拒絕,便道:“十三阿哥是你的親孩兒,本宮自然會照顧他。”又見寢殿內并無外人,便悄聲道:“太后此次去科爾沁,很中意達爾汗親王之女琪琪格。”
宣妃頓時激動起來:“皇貴妃,祥絕不可娶蒙古格格為福晉!”一句話說得太急,頓時激地發白的臉都不正常地紅了起來,接著便是劇烈的咳嗽。
溫皙急忙按住宣妃道:“你先別激動!只是太后中意而已!”便看了一眼十三阿哥。
祥急忙跪下來道:“額娘,兒子不喜歡琪琪格!皇阿瑪也不喜歡!”
宣妃這才略略平緩了呼吸,哀哀道:“若是十三阿哥娶了科爾沁的格格,固然能更加榮耀,可也必然失去皇上的寵愛!”宣妃何嘗不明白太后要照拂母家的意思?只是在他心里自然還是印象這個兒子更重要,何況太后年老,皇上如日中天,宣妃自然曉得該順從誰。
宣妃拉著溫皙的手,“臣妾私心,也并不希望十三阿哥娶身份太高的福晉,只求溫婉賢惠、祥能喜歡也就是了。”
溫皙點點頭,宣妃的要求的確不高,她自然不會拒絕,便道:“你的意思本宮明白,皇上必不會虧待了十三阿哥,你放心就是。”康熙是不會叫十三阿哥娶蒙古格格的,他已經當做養廢了一個十阿哥了,又怎么會再養廢了一個兒子?
而侍立在十三阿哥身后的侍妾烏蘇里氏,恭順地垂著身子,耳朵卻一直都是豎起來的,把方才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朵里。
病重之人精神不濟,說了會兒托孤一般的話,溫皙見宣妃疲憊無比,便囑咐十三阿哥照顧她,徑自回宮去了。宣妃的病是日積月累之故,如今雖然病入膏肓,可也不至于立刻去了。
回宮之后,溫皙便在琢磨著怎么跟康熙說宣妃所求的兩件事,雖然她不曾明說,溫皙卻也明白他句句不離十三阿哥,所求不過有二,一是希望十三阿哥修改玉蝶,二是希望康熙給十三阿哥指婚。只是宣妃的樣子只怕很難撐到明年選秀了。
康熙處理完政務,傍晚才過來承乾宮,見溫皙一副沉思若有心事的樣子,便問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溫皙立刻回過神兒來,略略一笑,坦言道:“再在想宣妃。”
康熙唔了一聲,沒接話。溫皙哀哀道:“宣妃倒也可憐,如今也是舍不得十三阿哥才撐到現在。方才她跟臣妾求一事,臣妾不好拒絕。”溫皙看了看康熙,一副認真聽著的模樣,便繼續道:“宣妃想請皇上追封十三阿哥的生母敏貴人為嬪。”
頓時,康熙的眉頭生了濃濃的厭惡,毫不客氣地道:“章佳氏罪無可恕,朕看在祥的份兒上給她死后貴人封號,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臣妾也不喜歡章佳氏,”溫皙面露遲疑之色,“只是宣妃和臣妾相識多年,她一心為了十三阿哥所求,不過是希望她去了以后,十三阿哥沒有養母照拂,生母又只是個貴人...”
康熙亦遲疑了,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溫皙便再加一把火道:“其實宣妃多年安分守己,又孝順太后,不如——”溫皙定定地望著康熙依舊有些猶疑的眸子,繼續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康熙輕輕吐了一口氣道:“朕,知道了。”
溫皙沒聽懂他是答允了,還是不答允,只是也不好繼續追問下去。康熙卻忽的展顏,敲了敲溫皙的眉心,“你自從生了禮,都六年了...”說著目光游移到溫皙平坦無余的小腹上,“太醫說朕身子無礙,當初服食那些東西,也不曾留下病根,怎么就一直沒有好信兒呢?”
溫皙臉上微微發窘,宣妃那邊都病弱膏肓了,康熙最掛念的卻是這個!便嘟著嘴巴道:“皇上的意思是臣妾老了,懷不上了?!”
“怎么會?!”康熙眉眼皆帶了笑意,擰了擰溫皙的臉蛋,忽的含了一抹壞壞的笑意,“真覺得是朕努力夠!”說著便橫抱起溫皙,大步奔向寢殿。
靠!老色狼!溫皙狠狠豎一根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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