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顧常樂是鬼迷心竅,才會向趙容毅請教報復的技巧,那么趙容毅又是為什么,會回答她那些問題呢?
從人群中找到趙容毅,望著這個即便一人獨處也總能悠然自得的男人,常樂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迷惑。
宴會此時正到最融洽輕松處,大多數人都已經喝得上了臉。
昆馬皇商普鹿端著一杯酒從自己的席位上走下來,一直走到趙晟面前不遠處,眼睛亮亮地道:“下臣有幸得見天顏,今日又見到了這許多的大庸才俊,對天朝大庸實在敬仰。但在場濟濟,卻未曾得見陛下的任何一位皇子。以下臣想來,陛下這樣英明神武的君王,所教育的皇子一定也是人中龍鳳,不知下臣可有榮幸,拜見皇子?”
普鹿是昆馬人,來到大庸也沒有多長時間,還不知道大庸皇嗣的艱難。這個問題一拋出來,頓時又刺痛了趙晟那根本來就敏感而脆弱的神經。
原本溫和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趙晟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一句回答:“朕,尚未有皇子。”
普鹿眼睛睜大,吃驚不已,但很快,他就從趙晟難堪的臉色中醒悟過來,這無子難題只怕是大庸天子的心病,實在不應該提起。
他腦中電轉,立刻將話題一轉道:“下臣見陛下有三位公主,個個都是秀麗無雙,想必都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吧。”
今天國宴,嘉期、靜宜、華容三位公主,自然也是在場的,剛才奉皇命也向昆馬使者敬過美酒。
他不提皇子,趙晟自然就坡下驢,微笑重新掛上了嘴角。
“我們大庸有句俗話,女兒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朕的這三位公主,嘉期聰穎果敢,靜宜溫和嫻靜,華容端莊大方,當然都是朕最喜愛的明珠了。”
普鹿笑道:“陛下說的是。我國皇帝今年二十有九,登基之后,中宮一直空缺,下臣出使之前,皇帝曾私下說過,若能得大庸公主以為皇后,將是我昆馬之大榮幸。”
趙晟微微一怔。
普鹿的話太過突兀,當然以前大庸和昆馬交好的時候,也曾有過和親的先例。
兩國剛剛有恢復邦交的希望,趙晟自然不能在這種話題上拒絕,不過他也沒有順著普鹿的話頭答應,只微微一笑,鄭重道:“朕的女兒,可不是隨便一句話就能娶走的哦。”
普鹿忙道:“是,是,天朝公主,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匹配,而我國皇帝圖喀什,正是我們全昆馬人心目中最大的英雄。”
趙晟捏著酒杯:“聽了你的話,朕真想親眼看一看這位大英雄。來,為我們兩國的友誼干杯。”
普鹿忙舉杯附和,兩人同飲而盡。
這個話題暫時被揭了過去,然而大庸公主有可能和親昆馬的消息卻像長了翅膀一樣,在人群中迅速地蔓延傳播開去。
大庸總共就三位公主,華容和靜宜年紀都還小,唯有嘉期,過完年,就十五歲了,已然是能談婚論嫁的大姑娘。
讓豆蔻年華的嘉期公主,嫁給快要而立之年的昆馬皇帝圖喀什?
常樂莫名地就為嘉期擔憂起來。
雖然歷朝歷代的和親,從來都是不考慮年紀問題的,十幾歲的公主嫁給六十多歲的老頭也多得是,相比而言,三十歲的圖喀什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而且嘉期公主嫁過去,就是中宮皇后,這門婚事若真的能成,不亞于為大庸和昆馬的邦交打上一個最堅固的結。
然而不管怎么說,讓嘉期公主一個年幼的女孩子,背負兩個國家的責任,離鄉背井遠赴他方,而且終其一身都不可能再見到父母,仍然還是一件殘忍的事情吧。
常樂將視線放遠,在內宮席位上找到了嘉期公主的身影。
此時,嘉期已經被一群妃嬪給包圍了,想必大家熱烈議論的,正是趙晟跟普鹿之間的那番對話。
雖然隔著遠,但她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嘉期公主緊緊抿起的嘴角,所透露出的倔強。
皇上,真的會讓嘉期公主去和親嗎?
常樂陷入了沉思。
“常樂姑娘……”
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常樂回過頭,見識一個陌生的宮女,看穿著,應該是國宴上侍奉茶水餐具的。
“羅先生請姑娘至殿后一敘。”
這宮女低聲快速地說了一句話,然后臉頰紅紅地朝人群中的羅子驍看了一眼。
常樂一看她這種神情,就知道必定是羅子驍又用了什么手段,讓這個宮女對他有了美麗的誤解。
她扭頭,順著宮女的眼神往羅子驍的方向看去。
羅子驍卻并沒有往她這個方向看,只是悠然地將一杯酒飲完,微微舉了一下杯子,然后就起身離開了席位。
等常樂再回頭,幫羅子驍遞話的宮女也已經悄然離開。
她想了想,趁人不注意,也輕輕地退出了太極殿。
太極殿后抄手游廊,九曲十八彎,中間有個小亭子,四面掛著竹簾,此時一個白衣男子坐在圍欄上,像是不勝酒力地仰頭靠著柱子,一只手抬起放在額頭,面如冠玉,兩頰微紅,睫毛低垂。
好一副海棠春睡美男圖。
常樂站在亭子入口處,靜靜地看了片刻,才走上去,輕輕推了一把。
羅子驍微微睜開眼睛,映著亭子外面懸掛的燈彩,眼里像鍍了一層油彩。
“你來了。”
他嘴角揚起,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順勢要往懷里拉去。
常樂忙抻住身子。
“別胡鬧!”
羅子驍微笑:“怎么,害羞啦?怕人看見?”
常樂左右看著,道:“這是在宮里。”她不只是怕被人看見,更要緊的是,羅子驍現在在她心里的形象,并不是一個談情說愛的人。
羅子驍這才放開她的手,坐直了身子,用手拍了拍身邊的圍欄,示意她坐下。
常樂搖頭道:“你有什么話就說吧,我還得回去伺候皇上,不能多待。”
羅子驍微微皺眉道:“皇上身邊那么多人,還能缺你一個不成。怎么,難道你不愿意陪我坐一會兒么,你對我可從來沒有這么冷淡過。”
常樂心中暗忍,強迫自己坐了下來。
她一坐下,羅子驍的身體便靠了過來,一把將她攬在懷里。
常樂象征性地掙了一下,便任由他抱著,心里卻只覺那只放在她胳膊上的手,像涂了豬油一樣讓人膩歪難受。
“剛才,謝謝你了。”羅子驍在她耳邊噴氣,“若不是你提醒皇上,我就沒有這么好的露臉機會。常樂,我就知道,你果然還是最心疼我。”
他作勢便要往她臉上親去。
常樂驚得一下子推開他,差點把他的腦袋撞在柱子上。
羅子驍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在他的印象中,還從來沒有在親熱的時候被她推開過。以往每次他親近她,她都是又激動又害羞又喜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出現驚慌,甚至于仿佛是厭惡的神情。
“你怎么了?”他擰起了眉毛,“怎么怪怪的?難道你不喜歡我碰你?”
“不是……”常樂立刻否認。
正如趙容毅所說,他能告訴她道理,卻教不了她實際操作。她既然要報復羅子驍,就必須放長線釣大魚,不能打草驚蛇。
“我只是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她看著他道,“你剛才回答皇上的時候,說自己剛剛過了秋闈,中了舉人。可是據我所知,要參加秋闈,就得先通過童子試,取得童生資格。你怎么會……”
羅子驍心里咯噔一聲。
九龍河洪災,他跟顧常樂一起穿越,當時是夏天,而秋闈緊跟著就在秋天。他是個穿越人士,想在這個時代建功立業,最佳途徑自然是做官,而想進入仕途資格,走科舉路線是最佳選擇。但他在這個時代毫無根基,哪里有機會考取童子試,不過是因為投靠了恪郡王趙容止,趙容止拿錢開路,幫他私下弄了一個童生名額,這才取得了秋闈的參試資格。
通過這種途徑參加秋闈的,雖然也大有人在,不止他一個,但是他剛剛在皇上面前露臉,皇上以為他有真才實學,若是知道他是買來的童生資格,一來戳破了他滿腹才華的金身,二來也間接暴露出他出身不明的真相。這不僅會讓他聲名大損,更有可能危害到對他即將展開的前途大業,這是他決不允許的。
常樂卻在這個時候問起了這個問題,她是最清楚他底細的人,該不該告訴她真相呢。
而就在他驚疑不定之際,常樂卻已經從他臉上看出了端倪,心中靈光一閃,意識到這可能是羅子驍的一大把柄,她脫口道:“難道,你是拿錢捐監……”
“噓!”
羅子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眼中閃過一絲凌厲。
“這件事情,絕不能告訴旁人,聽清楚沒!”
常樂似乎被他的嚴厲給嚇到了,驚恐地張著眼睛,一動也不敢動,半晌才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羅子驍這才收起了臉上的厲色,松開了捂著她嘴巴的手,改為扶著她的兩個肩頭。
“常樂,你要知道,我現在所有的努力和奮斗,都是為了我們的將來,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兩個是最親的人,你不可能在宮里做一輩
女,將來等我建立了事業,一定會風風光光地娶你做我的妻子。所以,你現在要幫助我,要輔佐我,為我保守秘密,不能讓任何人任何事侵犯到我們共同的利益,明不明白?”
他聲音低沉,充滿力量。
常樂像是被他蠱惑了似的,莊重地點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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