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讓李曉峰完全沒有意料到的是,轉過來天,上午九點,他忽然接到了盧那察爾斯基的電話,在電話的另一邊老盧用一種顯而易見的激動語氣向他強調道:“安德烈同志,托洛茨基同志即將抵達彼得格勒,11點將在芬蘭車站下車……”
電話那一頭傳來的不光是盧那察爾斯基因為激動而有些走調的聲音,還伴隨著唧唧喳喳此起彼伏的說話聲,火車咣當咣當的行使聲,甚至還有鼓樂齊鳴的樂器聲。
應該說李曉峰是比較震驚的,托洛茨基回來的這個點實在是太巧了,后天七大就要召開,他竟然提前返回了。雖說老托是孟什維克的人,但是黨內的不少人跟老托關系不錯,他的到來給即將召開的七大的平添不少變數。
放下電話,李曉峰琢磨了一陣,實在想不出托洛茨基的回歸對列寧有什么害處,而且導師大人已經命令他接觸老托,現在盧那察爾斯基已經發出了邀請,他應該去芬蘭車站迎接這位十月革命中的二號人物。
當然,在動身之前,李曉峰覺得還是有必要通知一下列寧,畢竟導師大人很重視托洛茨基,適時的通風報信是必須的。
“列寧同志,我剛剛接到盧那察爾斯基同志的電話,他告訴我托洛茨基即將抵達彼得格勒,對此您有什么指示沒有?”
李曉峰的話音剛落,電話那頭的列寧顯然是吃了一驚,導師大人很意外的問道:“這也太巧了!布哈林同志也剛剛抵達了塔夫利徹宮!”
李曉峰被這個消息又震撼了一把,布哈林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不光是老資格,而且在理論研究和經濟學上非常有建樹。被稱為共產主義的經濟學家,當年斯大林能斗倒托洛茨基和加米涅夫,以及后來新反對派。布哈林在其中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當然,與其他很多跟著斯大林走的人一樣,布哈林最后的結局也是可悲的,被冠以大把的莫須有的罪名之后。慘遭槍斃。
當然,能讓李曉峰震驚的不是布哈林的回歸,而是他回歸的時間,要知道一個多月以前,布哈林還在美國紐約同托洛茨基一起在《新世界報》撰稿。當時兩個難兄難弟關系是非常不錯的,據說是通家之好。
反正托洛茨基在自己的回憶錄里回憶這個場景時還感嘆不已,說當時的布哈林和后來反對他的布哈林簡直就是兩個人,并咬牙切齒對布哈林的人品大加鞭撻,認為布哈林這個人就是沒主見只知道依附強權的跟屁蟲。
不排除托洛茨基有政治斗爭失敗之后打擊報復的嫌疑,但是布哈林這個人確實缺少一點兒魄力,也缺乏一點兒政治遠見。十月革命勝利之后,對德和談簽訂布列斯特條約的時候。[]老布是竭力反對的。哪怕是最后政治局達成一致,決定簽約。但是老布依然不依不饒,一怒之下辭去了黨內所有的職務,親自成立了一個“左派共產主義同盟”,大有對抗zhōngyāng跟列寧對著干的意思。
應該說布哈林這么做政治風險是相當大的,但是就在所有人以為老布要破釜沉舟死硬到底的時候。幾個月之后,這個貨竟然又突然的改弦更張。解散了那個可笑的“左派共產主義同盟”,親自向列寧懺悔。經常性的在黨內會議上做批評和自我批評。
這還不夠,甚至這廝還在自傳中還寫道:“在我的政治生活的最主要階段中,我認為有必要指出布列斯特時期,那時我領導了‘左派者’,犯了極大的政治錯誤……”
因為自我改造得當,又能夠下狠自己的臉,良好的認罪態度讓列寧原諒他,接下來嘛,自然是官復原職。而在這之后,布哈林就是徹底為列寧馬首是瞻,無論列寧提出什么樣的構思,他都毫不猶豫的舉雙手支持,比如那個爭議很大的新經濟政策,比如反擊工人反對派的挑戰,布哈林就是列寧堅定的支持者之一。而列寧死后,他又投入了斯大林的懷抱,直到最后被斯大林拋棄。
當然,現在的布哈林還沒有跟托洛茨基鬧翻,不過說起來也是好笑,兩兄弟同時從美國紐約出發,卻選擇兩條南轅北轍截然相反的回國路線。托洛茨基貪圖省事,直接從紐約坐船出海,走最近的路線往俄國趕,而布哈林卻選擇了橫穿美國,從舊金山上船,取道rì本再經過西伯利亞回國。
明面上看布哈林選擇的路線耗時太長,幾乎饒了大半個地球,但是勝在安全,而托洛茨基才出了美國國境就被英國扣留,一家人都被囚禁,蹲了一個月的大牢。然后兩人在同一個時間,同時回到了彼得格勒,只能說這哥倆實在是太有緣了。
反正李曉峰是覺得比較有趣的,不知道繞遠路的布哈林聽說了走進路的托洛茨基跟他同時抵達終點,會有什么感想,會不會佩服他的先見之明呢?
不過這些對李曉峰來說一點兒都不重要,重要是的列寧同志已經做出了重要的指示,讓他立刻去芬蘭車站迎接托洛茨基,代表布爾什維克向老托表示歡迎之意。對于這個指示,李曉峰是不太樂意接受的,他覺著老托的鐵哥么老布都回來了,很有前途也很重的臥底事業是不是該換人了,老布比他合適一萬倍,讓老布去才叫事半功倍。
可惜導師大人一口就拒絕了他的提議,命令他立刻馬上開展行動。于是某仙人也只能不情不愿的去了。當然,僅僅去一個李曉峰是完全不夠格的,畢竟某仙人在黨內的資歷太淺,也沒有擔任過什么上臺面的職務,陪同某人一塊去的還有費奧多羅夫,此公原本是五金工人,憑著在二月革命中的突出表現當選為彼得格勒蘇維埃工人分部的主席。
費奧多羅夫和普通的俄國工人階級一樣,長得高大魁梧孔武有力,蒲扇一樣的雙手每個指節都像是一個結。如果不是李曉峰有仙人之軀。跟此人握手簡直就是受罪。
“安德烈同志,早就想認識您了,同志們都在我耳邊夸獎您。說您的青年工作做得十分出色!”
李曉峰到不是太在意這種程度的馬屁,自從列寧當眾表揚他之后,每一天都有這種類似于費奧多羅夫的中層小領導想結識他,如果每個人李曉峰都要在意。那恐怕非累死不可。
“那是同志們謬贊了,我還要向老同志多多學習,希望你們能多傳授一點兒經驗給我呢!”
盧那察爾斯基對這種沒營養的互相恭維的話沒有多少興趣,不過費奧多羅夫面對某人時的低調還是讓他小小的有些驚訝,畢竟費奧多羅夫是蘇維埃中比較有地位的布爾什維克了。連他這樣的身份都要倒拍某人的馬屁,可想而知某人在布爾什維克中的能量有多大。
哪怕是這種能量是沾了列寧的光,可某人的年紀實在太小,如果沒有真本事,恐怕是很難服眾的。是的,盧那察爾斯基雖然在列寧面前表揚過某仙人,但那不過因為某人免掉了采購費用,至于特科的功勞。盧那察爾斯基想當然的認為主要在于捷爾任斯基。某人頂多就是個幫手而已。
但是昨天參觀了團zhōngyāng今天又見識到了費奧多羅夫的低姿態,盧那察爾斯基開始高看某人了,再也不會將他當做一個小字輩,甚至隱隱的猜測,某人如此積極的想跟托洛茨基會面,是不是有什么更深層次的原因?
只能說混政壇的就沒有一個蠢人。當盧那察爾斯基開始重視某仙人的時候,一些小把戲就不可能管用了。好在盧那察爾斯基也僅僅是有些重視某仙人。還沒有上升到非常重視的程度,所以這種想法很快就被拋置于腦后。他還有更多的更重要的事情要cāo心呢!
那么盧那察爾斯基現在最關心的是什么呢?當然是迎接托洛茨基回歸的歡迎儀式。不得不說,相對于列寧回歸時的高規格和高格調,托洛茨基回歸的歡迎儀式顯得有些寒酸。
臨時zhèngfǔ的部長一個都沒來,這倒是正常,反正臨時zhèngfǔ看老革命就沒有一個順眼的,列寧回歸時,他們也沒來歡迎。但是讓盧那察爾斯基覺得氣憤的是,外人不來也就算了,咱們黨內的自己人也不來,那就不像話了吧!列寧回來的時候,蘇漢諾夫你可是出現了的!而且你怎么也算是國際主義者中的中派,你和馬爾托夫一個都不出現,這實在是不像話吧!
盧那察爾斯基當場很不高興的對身邊的烏利茨基抱怨道:“看樣子我們黨內的同志是很不歡迎托洛茨基回國啊!”
烏利茨基和托洛茨基的關系不是一般的好,一九零幾年就在西伯利亞結識了托洛茨基,后來又一起流亡巴黎,關系很瓷器。如果說盧那察爾斯基是托洛茨基的好朋友,那么烏利茨基就是托洛茨基的死黨了。可惜的是,烏利茨基命不好,因為他死命的追隨托洛茨基,在1918年布列斯特條約簽訂之后,被社會革命黨刺殺了。
所以烏利茨基比盧那察爾斯基還要氣憤,憤憤道:“我們的部長先生們忙著巴結李沃夫總理,怎么會給我們的好朋友托洛茨基有好臉色,這幫孫子連布爾什維克都不如,列寧都知道派幾個人來。可他們倒好,不聞不問,如果不是我們自發組織了同志前來,恐怕托洛茨基同志剛下火車就要寒心了!”
正說話間,一列火車緩緩的停靠在月臺上,隨著車門打開,一頭蓬松頭發帶著圓形小眼鏡留著山羊胡子的托洛茨基,一馬當先走下了火車。瞬時間,氣氛被直接引爆了。
前來歡迎托洛茨基的人群發出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喝彩聲和掌聲,明顯的老托被前來歡迎他的人群嚇了一跳,措手不及的他還來不及講一句話,就被蜂擁而上的工人和士兵七手八腳的抬了起來,像坐轎子一樣浩浩蕩蕩的向出站口涌去。
紅旗招展鑼鼓喧天,李曉峰不由得想起了列寧回來的時候,那一天的場景和現在和氣相似,只不過那天他屬于列寧同志的小尾巴,屬于那種根本無人問津的人。他記得那天下車之后,根本就沒有人理睬過他。所有的人眼睛里只有列寧,其他的人一概被無視了。說實話,那種滋味很不好受。至少對于要面子的他來說,不是個滋味,都有點吃列寧的飛醋了。
今天,李曉峰格外留意了同托洛茨基一起回來的人。指不定這里面就有今后呼風喚雨的大能在里面。可惜的是瞧了半天,大能沒有發現一個,幾只小蝦米倒是浮出了水面。
“喲嗬!那不是王德威爾德嗎?”費奧多羅夫眼尖,一下子就在人群最后面找出了兩個畏畏縮縮的身影。
李曉峰當然不認識王德威爾德,倒不是說他不知道王德威爾德是哪根蔥。他只是沒見過這個老頭而已。至于老頭的背景,他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王德威爾德是比利時人,提起他之前,還必須先介紹另一個大名鼎鼎的機構——第二國際。這位仁兄從1900年開始就擔任第二國際執行局主席。1905年孫國父以社會主義追隨者的身份就拜會過這個老頭,當時孫國父要求第二國際接納他的興中會,可是王德威爾德認為中國沒有社會主義的基礎,當場就很不給孫國父面子,直接拒絕了。
應該說這個老頭并不是一個純粹的社會主義者。他更像是一個修正主義者。本身并沒有什么政治主見,就跟他祖國比利時一樣,最擅長的就是各列強之間巧妙周旋,之所以能當上第二國際執行局主席,僅僅是因為第二國際內部法國人和德國人的斗爭,說白了這貨就是個妥協的產物。
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歐洲的社會主義者之間也開始分道揚鑣,一部分人成了擁護自己祖國的民粹份子。另一部分則成為了“國際主義者”。
比如王德威爾德就是前者,老頭在戰爭年代竭力粉飾“帝國主義”戰爭。號召工人群眾保衛自己的祖國,而且還用第二國際主席的身份換了比利時皇家部長的位置。
在俄國二月革命爆發之后,老頭并沒有站在普通工人士兵的這一邊,而且竭力想說服鬧事的工人與沙皇制度妥協。正因為如此,在俄國這位第二國際的主席是很不受革命者待見。
看著王德威爾德鬼鬼祟祟的樣子,李曉峰很是好笑,王德威爾德是第二國際的主席,而列寧和托洛茨基都是俄國在第二國際中的代表。他和托洛茨基是肯定很熟悉的,不知道這兩人在火車有沒有碰上,碰上之后王德威爾德又會不會感到尷尬。
實際上,托洛茨基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寫到了他在火車上無意間碰上了王德威爾德,雙方有過短暫的交流。
當時王德威爾德很驚訝的問他:“你認出我來了?”
而托洛茨基則是很不客氣的回答:“是的,雖然戰爭的爆發,讓一些人面目全非!”
就說了一句話,雙方就不歡而散,誰讓托洛茨基本來就跟王德威爾德不對付,在巴黎的時候,托洛茨基就沒少在報紙上抨擊王德威爾德,雙方早就結下了梁子。
而且此時王德威爾德來俄國,最主要的目標還是做臨時zhèngfǔ的工作,試圖讓被革命折騰得翻了天的俄國繼續留在協約國集團之內。而托洛茨基則是奉行不斷革命論,他雖然不同意列寧的變帝國主義戰爭為國內戰爭的口號,但本質上還是希望立刻結束戰爭,開始新革命建立無產階級政權。
王德威爾德注定了只是歡迎儀式的一個小插曲,他的無人問津,也意味著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勝舊人,跟他同一個時代的那批歐洲革命先驅,經過大浪淘沙,不可避免的要淘汰一大批人,他不過是其中比較有名氣的那一個。
歡迎儀式很盛大也很隆重,但同時也很短暫,在費奧多羅夫和烏利茨基分別代表布爾什維克和孟什維克致歡迎詞之后,托洛茨基發表了簡短的演講,這也讓李曉峰第一次見識到了革命吹風機是怎么運作的。
只能說托洛茨基太善于把握人心了,兩五句話就將所有人的心氣調動起來,當他演講結束的那一刻,人們一擁而上,又一次的將他抬上了肩頭,一路載歌載舞的將托洛茨基送進了彼得格勒蘇維埃zhōngyāng執行委員會的會場。
在那里,托洛茨基可就不像外面那么受歡迎了,大會的主席齊赫澤,也就是新任的郵政部長公民相當冷淡的致了歡迎詞,而孟什維克的右派和民粹黨徒們更是用懷疑和不信任的目光省視著托洛茨基,只有布爾什維克表示了相當的熱情,他們竟然提議將托洛茨基選入zhōngyāng執行委員會!
可以說這下是捅破了馬蜂窩,當場就引起了一片混亂,托洛茨基的支持者和反對者差點真人PK,最后經過長時間的討價還價,最后托洛茨基只撈到了一個沒有表決權只有發言權的代表資格,恐怕這時候托洛茨基還沒有想到,在后面等待著他的是更多的敵視和仇恨,兩三個月后他更是又一次鋃鐺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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