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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天九年,風調雨順,是個好年景。
京里有幾件大事,卻跟普通百姓的生活沒大多關系。
大家僅僅是茶余飯后的談資。
頭一件,順天九年的四月,顧家除服,顧延韜歸朝。很湊巧,顧家剛剛除服,吏部尚書喪母,回浙江奔喪。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吏部尚書更有“天官”之稱,多少人眼饞那個位置?
皇帝為了抬舉顧家,讓顧延韜兼任吏部尚書。
顧延韜韜光養晦兩年半,一腔雄心壯志,欣然接受了。
到了六月,皇帝封了譚貴妃為后。
譚后執掌后宮不久,到了七月初十,早有身孕卻故意隱瞞的顧氏德妃誕下皇子。
除了譚家,滿朝歡喜。
譚氏新登后位,為顯賢良,親自為三皇子舉行洗三禮。她甚至向皇帝進言,封三皇子為雍王。
雍是指京城。
雍王的封地,是京城及附近的土地,是所有王爺里最尊貴的。自古以來,雍王都是嫡子。皇后誕下的嫡子,選一個為太子;剩下的諸位嫡子,皇帝再從中選一個喜歡的兒子,封為“雍王”。
這份尊貴,是顧德妃的兒子無法享有的。
消息傳開后,眾人皆非常吃驚。
皇帝卻很高興,和內閣眾閣老商議:“朕將近而立之年,膝下一直子嗣單薄。如今添了三皇子,屬實大喜事。宮廷人丁興旺,預示天下興旺。皇后厚德。進諫封三皇子為雍王,朕懷欣慰。只是,雍王素來封賜嫡子,三皇子非嫡出。不知諸位如何看?”
夏首輔沉默。
其他幾位閣老也不語。
顧延韜猶豫了下,才道:“陛下,微臣竊以為不好。民間有個說法,孩子年幼,應當賤養。賤養積福,太過于尊貴,反而折了孩子的福氣。這么些年,宮中子嗣單薄,三皇子又生的怯弱。微臣以為,不如等三皇子成年,再封王......”
夏首輔和其他幾位閣老都錯愕,紛紛抬頭看著顧延韜。
他們原以為,顧延韜是非常高興,極力促成這件事的。
不成想,他居然拒絕了。
夏首輔看顧延韜的目光,帶了幾分探究。
皇帝卻面露不悅。
顧氏德妃懷孕第四個月,皇帝才知曉。是太后幫著顧德妃隱瞞的。事情被皇帝知曉后,太后解釋說:孩子剛剛上身。最是嬌貴。民間的說法,不宜廣而告之,需得隱瞞,這樣孩子才健康。
皇帝也接受了太后的解釋,只有喜歡,沒有深究顧德妃隱瞞。
后來,太后對顧德妃的胎,很是用心。
顧德妃身子骨一直就好,沒病沒災到了孩子足月落地。
是個皇子。
別說皇帝。太后也喜極而泣。
這個孩子。承載了皇帝太多的希望,能封孩子為雍王。實屬皇帝所愿。他想要這個孩子平安、尊貴。
新封的皇后很想討好皇帝,不知從哪里窺探到了皇帝的心思,居然主動提出讓三皇子封為雍王。雍王只能是皇后的次子。皇帝心里也擔心譚氏不樂意,弄出些是非來。
皇帝不希望譚氏一上位就鬧事的。
如今譚氏主動提了,皇帝心里的擔憂也去了一半,正是興頭上。
只有顧延韜潑冷水。顧延韜這瓢冷水,潑得突然又莫名其妙,皇帝也懵了半晌。
皇子們有出生就封王的,有成年再封王的,情況不同,封賞也不同。
顧延韜的請求,合情合理。
皇帝看他的目光,卻暗噙了幾分雷霆:難道顧延韜看不出,皇帝極力抬舉顧德妃和三皇子,不僅僅是因為愛三皇子,也順便抬舉了顧家,抬舉了顧延韜嗎?
怎么不在朝這幾年,顧延韜變得如此短視?
“三皇子到底不同尋常......”皇帝道,“況且,這也是皇后慈愛之心意,進言封三皇子為雍王。依朕看,還是定下日子,早日封賞為佳。”
“陛下,幼子不足以承厚愛,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求陛下疼愛三皇子,暫緩封賞之事......”顧延韜道。
他堅持不松口。
幾位閣老都回神,紛紛為顧延韜說話。
他們要么是譚家的門生,要么看不慣顧家,自然不希望顧德妃的兒子得此重封。
夏首輔最后才開口,勸說皇帝先不用著急封賞三皇子。
皇帝氣得甩袖而去。
他滿心歡喜,卻惹了一肚子氣。
可朝臣的話,也不能全然不聽。
封親王乃是大事,皇帝一人之計不聽也不行。
他很不高興,回了內宮。
他先去了三皇子那里。
洗三禮后,三皇子就從景和宮搬到了馨德宮。馨德宮是皇子的宮殿,派了四個嬤嬤,十二個大宮女,十二個小宮女,十二個內侍,服侍三皇子。
三皇子也長得像皇帝。
德妃生的公主和皇子,都像皇帝。
太子這輩乃是“彥”字輩,故而三皇子取名叫彥善。
皇帝看了片刻,瞧著孩子紅嫩的熟睡小臉,倏然覺得顧延韜的話是對的。孩子太嫩了,手腳如此小,小的不真實。這樣的孩子,承受不起爭議那么大的“雍王”封號。
比起榮華富貴,皇帝更希望彥善能活得健康。
不要像二皇子那樣......
想到當初二皇子夭折,皇帝心里痛苦的波浪就翻滾起來,他狠狠吸了口氣,才將情緒壓下。
他起身去了仁壽宮,把他的決定先告訴太后,他要先緩一緩,等三皇子彥善再大些,再封賜親王封號。他要問問太后,他這么做對不對,會不會輕待了彥善。
七月底的京城,酷熱已經消弭,繁枝影里的蟬聲添了幾抹頹靡。夏天終于要過去了。青綠如煙的芳草遍地,濃郁的綠色潤澤著被盛夏驕陽烤得奄奄一息的土地。秋天似乎還很遠。
從馨德宮到仁壽宮,皇帝沒有乘坐玉輦。
有時候,他寧愿在宮里走多幾步,看看他的庭院。
到了仁壽宮,就聽到了太后歡喜的笑聲。
皇帝的心情不由愉悅起來。
他進來,給太后行禮,然后問太后:“母后什么事這般高興?”
太后就把從廬州送過來的快信遞給皇帝看,道:“七月初五,仲鈞房里添了長子,四斤八兩......”而后,太后微微嘆了口氣,“沒足月,七個月就落地了。當初小七懷著身子,不肯吱聲,就是想跟仲鈞去廬州。聽說一直都不順利......”
顧瑾之正月里懷了身孕。
她不想單獨留在京城,想跟著朱仲鈞去廬州,故意不說。她要是透出一點風,不管是太后還是宋盼兒,都不會讓她走的。而朱仲鈞必須要走的,這是祖制,顧瑾之不想一個人留在京里。
她也不能。
不僅僅她自己沒把握,朱仲鈞也會替她擔心,日夜不安的。還不如跟了過去。
她給自己把脈,覺得自己能承受得住。她當時想到她的十弟和十一弟,也是母親北上的路上懷上的。有了這點,她就更加覺得不用大驚小怪。
哪里知道,到了廬州之后,她開始落紅,斷斷續續的,又不敢用藥。當時她也嚇得六神無主,特意叫人快馬把林翊從付家莊請到了廬州。
林翊跟顧瑾之有點交情,就去了。
他醫術高超,用針灸替顧瑾之保住了孩子。
這件事,朱仲鈞和顧瑾之都瞞著太后。
因為剛開始懷上就動了胎氣,懷孕過程中,顧瑾之狀況不斷。
最終,孩子才七個月就落地了。
能長到四斤八兩,都是林翊照顧得當。
孩子沒足月就落地,總得有個原因。朱仲鈞覺得太后肯定要深究的,隱瞞可能失去了太后對他們夫妻的信任,就派了身邊最得力的管事司箋親自進京,既報喜,又把實情告訴太后:顧瑾之和孩子都很好,雖然不足月,卻很健康,能長命百歲的。
太后先是驚愕,而后又高興不已。
孩子和大人都平安,不管從前發生過什么,都是虛驚一場,太后不準備過多責怪了。
皇帝拿了信看,又見司箋站在旁邊,笑著問他:“世子長得像誰?”
“像王爺......”司箋忙跪下回答道。
其實孩子很像顧瑾之。
可司箋知道見什么人說什么話,故意說像朱仲鈞。他頭一次見皇帝,原本以為會腿軟。沒想到皇帝長得有點像王爺,比王爺還要白皙溫和,司箋居然覺得有點親切,也就不害怕了。
他答完話,皇帝讓他起身,他就爬起來,站在一旁。
太后等皇帝問完話,笑著道:“仲鈞請皇上給孩子賜個名字。這孩子有福,比咱們彥善早了五日。他若是足月,就是彥善的弟弟。如今倒成了哥哥。”
太后非常開心。
多了兩個孫兒,讓太后情緒很高。她一高興,和皇帝說笑起來。
皇帝也笑,心里卻想到了什么,讓他眼神有點閃忽。而后,他微微沉吟,道:“叫彥卓吧?”
太后覺得“卓”字甚好,點頭笑道:“彥卓好。卓爾不群,將來這孩子要頂起仲鈞的門庭。”她又讓成姑姑拿了紙墨來,讓皇帝寫下。
皇帝就欽賜了“彥卓”二字,給朱仲鈞和顧瑾之的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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